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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问起丰年城内何处的消息最为灵通,寻常人或许会认为是坐落于此地的佣兵公会,但真的对此有所了解的人无疑会对这样的言辞露出一个微笑。诚然佣兵公会有着大量的资源,他们总是能够通过各种渠道获得与委托相关的情报,但他们终究处于明面,他们同样需要一些隐晦的渠道,而这些渠道中最光鲜也最不为外人所知的正是雅琪和莫斯面前的这座建筑。

这是一座酒馆,但真的把它看成酒馆又显得过于勉强。它足足有四层楼高,在这片低矮的建筑群中显得如此醒目,而且它本身还不是用附近那些廉价的房屋才会使用的木材搭建,而是用一块块横截面一米见方,高约半米的灰褐色石块垒砌而成。不仅如此,其上还粉刷上了金粉、银粉和朱红色的涂料,让这座本就很突兀的建筑变得更为耀眼,远远望去,它就像是一只傲立于朝阳下的雄鸡。

雅琪抬起头看着酒馆入口前悬挂的那幅牌匾,牌匾似乎是使用的北地王国独有的黑心木,其色泽漆黑如墨却又没有丝毫染上去的痕迹,就像是一块最为精美的黑曜石在阳光下还带着一丝美玉的光泽,在这样一块看起来就价值连城的牌匾上,其正中央却写有一个简单朴素的烫金色词语“硬石”。

据莫斯所说,这座“硬石”酒馆并不仅仅是一座酒馆,还是丰年城最大的一处赌坊,甚至有一些传言说酒馆的老板还与当今的飨宴大公罗杰·丹迪亚有些许交情。

雅琪并不关心这座酒馆的来历,更不关心他们的老板又有什么背景。她现在最关心的只有艾丽莎。这几天艾丽莎的事情在城中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说她屠了一整条街,有人说她是一名情场失意而疯掉的少女,还有一小部分人说正是艾丽莎与护林使团勾结才成功掳走了弗丽妲。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搅得她心烦意乱,她很想去找艾丽莎,但每一次都被莫斯拦住了。

“圣女大人,您这样谁都救不了。您不仅仅是我们的希望,还是整个丰年城的希望,此地的信徒已经误入歧途,他们需要您的指引,否则神明的怒火将会降下,丰颂领就是前车之鉴。”这是莫斯的原话。

雅琪自然知道丰颂领发生了什么,自己房间中的书中绘声绘色地写了它的结局,由于过于具有感染力,在看完那几本书的后几天,她一闭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饥饿降临的恐怖场景,让她睡得很不踏实。

“他们真的有艾丽莎姐姐的消息?还有就是你和我……”雅琪抿了抿嘴,不安地摸了摸脸上的面纱,虽然这里算不上一个多么伟光正的地方,但没有地方会欢迎灾厄的信徒。她又瞟了眼莫斯,此时他的身上穿着一件草绿色的布衫,头上别着一支粉嫩嫩的假花,看起来颇有几分纨绔的味道,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体形还算正常,双眼带光的男子是一名荒芜的信徒。

“妹、妹妹啊。”莫斯的手在微微颤动,抬起又放下,最后小心翼翼地按在了雅琪的肩膀上。

“把你的手挪开!”雅琪的话让莫斯像是触电了一般缩回了手。

与外表的光鲜不同,这栋建筑的第一层显得格外的杂乱。这一层聚集着各种各样的人,有身穿皮甲的佣兵,也有破衣烂衫的流浪汉。与这些人相比,头戴兜帽,又用面纱遮挡住了脸孔的雅琪也就不显得那么奇怪了。

此处就是“硬石”酒馆为平民准备的区域,也是消息最为集中的区域。至于上层,那个地方并不是雅琪的目标,当然没有足够的龙鹫金也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

“二位想来点儿什么?”一名长相粗犷的男子低头擦拭着手中的木质酒杯。

“妹妹,你想来点儿什么?”莫斯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块洁净的丝帕,小心翼翼地为雅琪的椅子擦去了污渍。

“老板,你有艾丽莎的消息吗?”雅琪也不客气,坐在了椅子上毫无顾忌地开口问道。

这句话刚一出口,本来嘈杂的环境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雅琪,而雅琪也没有露出任何羞涩的表情,直直地盯着老板。

“倒是有一些来源不明的消息,不过价格可不便宜,不知道这位小姑娘找她是为了什么。”老板抬起眼皮看了眼雅琪,如此近距离,即便有着面纱遮挡,他仍然看到了雅琪那双鲜红如血的眸子和兜帽中露出的几缕白色发丝,不过正如莫斯所说,这位老板很有职业操守,只是瞥了一眼,便低下头继续擦拭起那个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杯子。

“你不需要知道,钱我哥哥会付的。”雅琪的手紧紧地握着,从牙缝中蹦出了这句话,“我要知道她的全部消息!全部!”说到最后,雅琪用力敲击了一下桌面,几乎是用自己最大的音量吼道。

“两百枚龙鹫金。”老板将擦拭干净的杯子摆在了雅琪的面前,“还可以附赠一杯丰年的祝颂【注1】,相信我这是只有临近丰年庆才会有的饮品,感谢我们的飨宴大公,他让你在今天有幸喝上那么一杯。”

莫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钱袋子,倒出了两百枚龙鹫金。看着亮闪闪的金币被老板收进了抽屉中,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肉痛,但一想到这样就可以让雅琪稍稍安心,他又觉得这点儿龙鹫金算不上什么,反正都是借助两枚玉佩的便利,与同伴从本地的信徒那里搜刮出来的。

只要圣女大人开心了,让她看到我们对荒芜之神的虔诚,她一定会将她所见的一切忠实地转达给祂,那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也许……

雅琪的身形在他的眼中变化,浅蓝色的衣衫变成了临近黄昏的橘红,她离开自己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么大吧,体形也很像。莫斯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他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装出一副被什么迷了眼的样子,揉搓了几下眼睛。

不过与他所想的完全相反,老板口中的消息并非一个可以令雅琪安心的消息。雅琪黑着脸从那个隔音很好的屋子中走出。

“或许我们可以借助……”

“哥哥,你给我闭上你那张喷着臭气的嘴巴!”雅琪指着莫斯的鼻子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受够你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莫斯闭上了嘴巴,有些羞愧地跟在雅琪的身后。

此时雅琪自然没有心情理会莫斯,她的脑海中全是老板的那条消息,筹划着该如何从丰年城的地牢中救出艾丽莎。

由于太过专注,她根本没有注意到,也没有听到莫斯的呼喊,一头撞在了一具包裹着柔软而又异常温暖的面料的躯体上。

雅琪跌坐在地上,揉着脑袋想要说声抱歉,但抬起头的瞬间,她还未出口的话就停在了嘴边,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件刺眼的长袍。

那是一件用金线描摹出一幅盛大的欢宴图的火红色长袍,单论缝制的水平,其实与拉蒙特身上那件好不了太多,毕竟过于复杂只会因凌乱而缺乏应有的美感与寓意。但拉蒙特的那件长袍无论多么精美,那也只是一件长袍,就算材料上乘也还在人们理解的范畴之内。

而这位女子身上的衣衫却不一样,它是一件带有温度的衣服,是一件哪怕在这个世界最寒冷的萧瑟海岸也不会失去一丝温度的衣服。现今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件衣服的来历,大多数典籍中也只会说这是一件欢宴的馈赠,但这些现在已经都不重要了,只需要知道这件长袍是一个身份与地位的象征便已足够。

“小妹妹,你没事吧。”那名身穿火红色金纹长袍,有着一头漂亮的金色长发的女子俯下身微笑地问道。

“啊,没事。抱歉。”雅琪忙站了起来想要离开。

“谁都不可以离开哦。”女子的下一句话让雅琪的心颤了一下。

“妹妹,你没事吧。”莫斯拉住了雅琪的手,找了一处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关切地整理着因摔倒而略显凌乱的衣服。

雅琪点了点头,用余光瞥向那名女子。她身上那件火红与灿金交织在一起的长袍,那种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飘然仙气,那对任何人都温婉如水的性格还有干练凌厉的行事作风让雅琪完全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欢宴神殿的圣女,亚多于人间的代行者,盛宴柔情。她有着诸多的称号,但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她的名字,更不要说那些随同名字一同被扔进名为历史的故纸堆中的众多希冀与渴盼,一名从上一次选王战争【注2】的余烬中爬出,历经诸多苦难仍满怀热情与柔情的娇小女孩,艾丝蒂尔·洛尔达科。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了水晶世界?雅琪的脑海中盘旋着这样的念头,不过这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身上有着就连拉蒙特都能发现的饥饿气息,这位当今站在欢宴最顶点的圣女又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艾丝蒂尔那个浅浅的笑容仍然停留在雅琪的脑海中,她似乎对自己没有任何敌意,或者说她似乎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敌意。她总是满怀着热情与温柔,就像是一名尚不知黑暗被人为赋予了某种含义的孩童。

这让她不禁又偷偷瞥了眼对方,而对方似乎真的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气息,径直朝着刚刚回到前台的老板走去。

“哒、哒、哒”这里再一次陷入了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位圣女,也许大多数人都不认识她,但就算再不识货的布鲁耶居民也能从那件红底金纹的长袍看出这名女子身份的尊贵。

艾丝蒂尔也察觉到了环境的异样,她转过身朝着所有人露出了一个微笑:“各位不用在意我,既然我在此处,又说出了那么不近人情的要求,那自然不会亏待了大家。”

话音刚落,一块块抹布与墩布凭空出现,在无人握持的情况下自动将布满了油污的桌面和地面擦拭干净。带着油脂香气的烤鸡和烤乳猪、沁甜的库洛卡多果酒、浓烈的北地烈酒,还有各种说不上名字但看着就很好吃的食物摆在了火红色的干净桌布上。

“感谢欢宴的恩赐!”身处一层的酒客大多数都不是富贵人家,看到这许多几乎只能在丰年庆才能吃到的食物,所有人都发出了欢呼声,不过他们之中占据大头的布鲁耶人和信仰欢宴的人也没有忘记该有的礼仪,所有人或主动,或被提醒,一同用手拇指从右侧嘴角划至左侧,同时左手在胸腹位置抚摸三圈。

艾丝蒂尔微微点头,做出了同样的动作。见所有人都不再紧张,她才继续走向了老板。

与相互庆祝的酒客相比,酒馆的老板显然是最紧张的人。他握着木质酒杯的手在微微颤抖,擦拭的动作虽然狠厉,但酒杯上的污渍却没有一点儿消失的迹象。

“你在担心什么呢?”艾丝蒂尔坐在了前台的椅子上,双手托腮,朝着老板露出了一个俏皮的微笑。虽然她现在已过中年,但无论是她的样貌还是她的性格,都仍然像是一个正值华年的少女。

“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哦。”艾丝蒂尔的食指竖在自己的嘴唇前,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后自顾自的掰起指头说了起来,“我的身份?不清楚我的目的?还是……”

“因为你们自己做得那些事情?”艾丝蒂尔将第三根手指竖起。她特意使用的是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纤细白皙的手指此时就像是一柄锋利的三叉戟,但在欢宴神殿中这更应该说是一朵腾跃的火苗。

“圣女大人,我只是一名普通的酒馆老板,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老板咽了一口唾沫,他将手中的酒杯放到了一边,从身后的柜子中取出了一个镶嵌着红宝石的黄金杯,“不如来一杯‘丰年的祝颂’如何?”

“非要我明说吗?”艾丝蒂尔嘟起了嘴巴,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丰年庆……”

“身为欢宴的圣女,这么难为一位平民百姓实在不太厚道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酒馆外传来。

见艾丝蒂尔扭头望向了门外,老板偷偷地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转身又取出了一个洁白的瓷杯。

“伯乐迪伯爵红茶,谢谢。”罗杰朝老板点了点头。

“那我就来一杯‘丰年的祝颂’吧。”艾丝蒂尔娇笑了一声,“想见到你可真是太难了。”

“您难道是想了解前几天发生的那起凶案?境内一切非灾厄冲突都应由王国处理,您应该还记得这条律法吧。”罗杰抿了一口红茶。

“但还有一条是这么说的,神殿的事务高于其他一切。”艾丝蒂尔瞥了眼调制完成的“丰年的祝颂”,“难道你已经忘记了这一点。更何况……”她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朝地面倒了倒。

“那些死去的人都是荒芜的信徒吧。”她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枚柳叶形的发饰,发饰的左侧镂刻着一只衔枝的飞鸟,右侧是用棕色和绿色宝石拼接出的嫩枝。

“这是一件荒芜的回响,是我在那条街上发现的。”她的手指轻轻地蹭着中央那枚暗红色的宝石,用略显哀伤的口吻道,“哦,居然如此暗淡,真是对欢宴的亵渎。”

事实上这件荒芜的回响不可能是在此处发现的。其他人因为不了解外加对欢宴神殿的信任会选择相信这套说辞,但雅琪却不可能忘记那枚发饰,毕竟这枚发饰带给她的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甚至可能是她和艾丽莎关系的隐患。

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艾丝蒂尔没有察觉到自己和莫斯的身份,也许正是这枚散发出饥饿气息的发饰让二人没有在她的面前暴露。雅琪一想到自己身上那股褪不去的饥饿气息就是从其上获得的,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是艾丝蒂尔为什么要欺骗罗杰?雅琪一边扮演着莫斯的“好妹妹”,一边仔细地倾听着二人的交谈。她已经有了几个猜测,但现在还不是下定论的时候。

“圣女大人,您这个玩笑未免太大了,我已经这把年纪了,可承受不起。”罗杰没有去看那枚发饰。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艾丝蒂尔把玩着那枚做工精致的发饰,“我会给您权限,您大可以去各处欢宴神殿查询封印物记录,这是一枚尚未记录在案的回响,一枚在我手中尚未记录的回响,这究竟说明了什么?”她皱起了眉头,敲击了一下脑袋,“真的好难猜哦。”

她那双漂亮又灵动的眼睛一直盯着罗杰:“为了查明这件回响的来历,欢宴神殿将介入丰年城的一切大小事务,至于丰年庆……”

艾丝蒂尔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她的眼神天真无邪,甜甜的酒窝中酿着用美酒:“既然我就在丰年城,不如再提前一些吧。就选在命运一月的第一天(约等于现实世界的12月1日),听着就很美妙,不是吗?不过……”

她站了起来,看向了周围大吃大喝的酒客们,声音提高了一些:“还望各位能安静一下,既然留下各位,我自是有事相求,希望在座的各位能留给我这名欢宴的仆从一些时间,作为我和飨宴大公之间的见证人。”

看着安静下来的众人,艾丝蒂尔又坐了下来,微笑着看着面前一直没有露出一丝多余神情的罗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有两个要求,第一,我希望整个丰年城协助我寻找一件欢宴的馈赠。至于第二个……”

艾丝蒂尔将那枚发饰收回了怀中:“我要见一见艾丽莎。”

【注1】丰年的祝颂:发源于丰年城的一种饮品,用麦芽、葡萄果肉、干玫瑰花瓣、产自库洛卡多的美梦果和产自普雷盖姆的香韵花调制而成。

其制作并不困难,但一般来说只在丰年庆的这段时间才会大量出售,在这个时间段丰年城内的各个酒馆都会对常规配方进行微调做出各自的特色,用以吸引女士和一些尚未成年的孩童光顾。

当然与现实一样每一种节日食物都会有着自己的故事,丰年的祝颂也是如此,但由于篇幅所限,此处不多加赘述。这里只提一句,为什么是库洛卡多的美梦果和普雷盖姆的香韵花呢,为什么没有反过来呢,为什么又叫祝颂呢?嗯,言尽至此,等后续有机会开个番外去写。

【注2】选王战争:智慧的国度伊德利特的传统。伊德利特的王有且必须只有两位继承人,可以通过认养,不承认其继承人关系等方式来选定唯二的继承人。

在伊德利特王死去后,这两位继承人将会依靠自身的资源,通过战争的方式来决定下一任伊德利特的王。战争直到一方死去为止。若一年内无法决出胜者,则由智慧神殿的博智贤者根据双方的表现来选出下一任伊德利特的王,而另一方则会被送上绞刑架。

伊德利特人认为战争是最展现为王智慧的方式,因为这种认知,伊德利特人都以胜利、成名等作为自身拥有智慧的荣耀。失败方没有尊严,被视为苟且偷生的虫豸。这一点在《贪得无宴》一节中已经略有体现。

前文所提起过的三王竞逐就是一次特别的选王战争,由于当时的环境氛围,民心向背等众多原因,那一次战争中衰亡会推选出了一位广受爱戴的平民,并以他才是先王选定的继承人身份加入了战局,让那一次选王战争持续了数年方才结束。也正是那次战争,衰亡会从伊德利特撕开了一个进入库洛卡多的口子,在很久以后的未来引出了库洛卡多的苍白之灾。

三王竞逐、最近的那一次选王战争、苍白之灾还有艾丝蒂尔的成长史都是可以写出很多故事的历史大事件,但与乱伦之宴相同,碍于目前剧情的发展,提前写必定会导致后续剧情的剧透,加上都是可以单独成书的剧情量实在顾及不过来,因此暂时只在此处进行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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