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
她从不怕作恶,也不怕遭报应,她只怕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陈飞青皱着眉头,连忙说道:“阿黎,你不必如此心善,惦记着你弟弟……其实……我们是黎家宗族那边请过来的……”
“哦???”黎术的确有些诧异。
“你弟弟,她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冷漠又坚强,他昨晚被人送去医馆之后,便立即找了同族长辈前去做主,你们族人虽不多,但也能帮衬得了,你弟弟说了,你爹曾与我爹签契,所以以后他不许你继续住在黎家,也说明了,不论他伤情如何,都绝不要你照顾,说你……”
陈飞青怕她狠不下心,只能说实话:“他说你不祥,为保黎家血脉传承,所以要求你离他远远的,他愿意代替他爹,出五两银子的嫁妆钱给你作为补偿。”
“另外,他怕自己孤身一人再遭人毒手,所以花了二十两银子,要寄住族亲家中,五年。”
“……”
陈飞青说的时候,心里也很是感叹。
二十两银子直接扔出去,只求一个落脚之地,这决定,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出来的。
黎家烧成这个样子,将来得全部重新盖才行,到时候少说也得再花几十两,而黎垂光在有能力养活自己之前,还要吃喝以及治伤呢!黎垂光必然要卖地才行!
也就是说,黎家的家业,因为这一场火、一遭灾,几乎都没了!
听说戚婆子被抓的时候,身上也搜到了一些银钱,但这笔钱和那人一起都送去官府了,以后未必还能拿得回来。
从前那个周氏还说自己能生,生了三个孩子,壮了黎家的人丁,可如今看看,三个有什么用?
黎术听着陈飞青的话,倒是对这个弟弟很是佩服了。
小小年纪,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看上去最吃亏实际上最保命的选择。
“我先去看看他。”黎术没有任何失落。
她要分析黎垂光反手的能力,再去确定要留这个人多久。
陈家兄弟二人点了点头,带着他去了那家医馆。
昨天晚上看的不清楚,今日再瞧见黎垂光,却发现这人伤得的确很严重,据大夫所说,这腿被砸下来的重物压坏了,以后要瘸,半张脸都有烧伤,很难不留痕迹,右手伤得也挺厉害,他还在长身体,这伤痕会影响骨头生长。
烧伤很痛,黎垂光已经死去活来好几回了。
黎术看着自己的作恶的结果,眉头也微微皱了一下,随后她让其他人出去,与黎垂光单独相处。
“你让人转述的话,我已经知晓了,只是若将来你寄住别人家,日子不好过的时候,再回头找我这个姐姐帮忙,可就不能了哦。”黎术道。
黎垂光脸色很差,但听到黎术的声音,道:“你恨我们。”
“为什么呢?”黎术声音轻扬,问道。
为什么?因为他们都不曾好好对过阿黎。
从他读书开始,他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们家是不太正常的,阿黎作为这个家最大的孩子,不该活得像个奴隶一样,她每日干活,照顾二姐和他,理所应当得到善待,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
可懂,未必要照做。
他若对阿黎好一分,便是对母亲的背叛多一分。
而且,就像爹娘说的那样,只是干些活受些磋磨,又死不了,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所以理所当然的,他不再纠结那些。
但昨天晚上,他想了很多。
黎术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戚婆子来偷东西呢?她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很显然,她更早一步保命。
只是纵容甚至期盼戚婆子将他杀了,将这个家毁了。
关于黎家夫妻的死,黎垂光从未想过是黎术动的手,他只是单纯觉得黎术观看又顺应了一切,冷漠的将自己置之度外,不管黎家任何人的死活。
“你我不是一母所生,我们之间也无法和平相处……这是正常的。”黎垂光只是说道。
黎术闻言,忍不住笑了,笑得很轻松。
“我倒是挺欣赏你的,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安排自己的一切,黎处田送你去读书是个正确的决定,只可惜,读书明理,你学明白什么了?你很聪明,知道落在我手上,你绝对活不了多久,只不过……”黎术嘴角一勾,“你觉得寄人篱下,你就能安稳无事了?”
黎垂光心中一凉。
“我听说二十两银子,你一股脑的都交出去了?真是好样的。”黎术拍了拍他没受伤的只胳膊,“五年,不知你还有几个二十两,能填补人的贪心。”
“你想让我离你远远的,可以的。”黎术又补了一句。
黎家族亲,原主见过的,所以她也有些记忆。
倒是没有什么恶人,但也没有纯善之辈,他们都是辛苦生活之人,充满对金钱的渴望。
她知道,欲壑难填。
若换成是她,她会用小小的好处吊着,绝不会在第一次开口的时候,便扔出去二十两,这笔好处太大,大到黎垂光没办法再来第二次、第三次,等别人忘了这二十两带来的欣喜时,便只剩下对黎垂光这个大麻烦的厌恶。
过去骄傲的小少年,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有那不屑一顾的样子。
黎术也会轻轻放下执念,但前提是,她能预料到对方将来的日子过得没那么顺畅。
就如现在,黎垂光不可能再读书,甚至以后要努力苟活。
他曾经看不起阿黎,往后却是被别人看不起的那一个,他也会体会,看别人脸色过日子的滋味,日复一日、永无休止。
“你再叫我一声丑八怪,我听听?”黎术拿着那五两银子,临走之前,突然回头看他,道。
黎垂光怔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是因为我从前说的话,所以才放任她放火的?可是我只是说了几句而已,我没有像大哥和二姐那样打过你……我……”
“你说什么呢?丑八怪。”黎术呵笑了一声,然后痛快的转身离开。
……
黎术的记忆里,原主是自卑的,这种自卑在面对黎垂光的时候,最剧烈。
黎垂光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他生得也最好看,永远都骄傲的抬起下巴,蔑视着每一个人。
而原主,她要照顾好黎垂光的吃穿用度,弟弟晚吃了一顿饭,是她的错,弟弟的衣裳脏了也是她的错,她要在黎垂光面前轻手轻脚,仿佛他是一只容易受惊的兔子,哪怕是有一丁点的失误,都会迎来全家的精神施压。
这人从不动手,他不需要。
他只要抬起他的脑袋,便能得到骄傲、自尊,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