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项倚山死亡之前,宋老将军已经不太管军中大事儿了。
年纪太大,精力越发薄弱。
去年,本就要上报朝廷,让项将军接任主帅职位,他安心退下,回京瞧瞧两个孙儿。
可没想到,他当成儿子养的项倚山,竟然会比他先走。
无奈之下,他只能硬扛,甚至都不敢将他身体的情况告知朝廷。
就连赵谦,也很少能见到他。
“主帅,之前有人劝过我,让我一不做二不休,将赵谦杀了,我虽觉得有理,但顾忌甚多,如今……倘若在得知这懿旨之前,便下了手,什么罪名不罪名的,谁还在乎!”在宋老将军面前,荣争玉也少了些稳重。
此刻,宋老将军已经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他一个。
“不要说这些孩子气话!”宋老将军叹息一声,“一个赵谦没了,还会有其他的‘赵谦’过来,你能杀一个,却杀不了所有人,我年岁已大,项倚山一死,朝廷一定会派人探问情况的,你在军中多年,应该知道,做将军的,免不了要被君王疑心。”
“外祖,孙儿只是觉得憋屈!如此束手束脚,还如何战胜敌人!”荣争玉眼中蒙上几分灰暗。
他初入军中时,心中存着无限的向往和斗志。
当他一点点往上爬,了解的事情便越多,那种斗志反而日渐稀少。
“杀了他们,朝廷便有了借口收兵权,如今太后和赵家势大,一直想要往各处安插人手,想要将这边关军收在囊中。”
“这个赵谦虽是太后亲弟,但他并非是赵家寄予厚望之人,他性情愚钝、顽劣不堪,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草包,可非要派他来做监军,你说这是为何?”宋老将军看着他,“他们,想要这边关乱起来。”
荣争玉瞳孔一缩,震惊至极。
他握紧了拳头,不可思议道:“外祖的意思是……那些人,想让赵谦死!?甚至,这懿旨看似是保护他们,实则是将来问罪的凭证?!他们觉得,赵谦等人,一定会死在边关……”
荣争玉倒吸了一口凉气。
宋老将军叹了口气:“他是赵家人,若他不死,可以监督军中,若是死了,便可以趁机问罪,不论如何,朝廷都有应对之法。”
荣争玉气得浑身发抖。
“也就是说,不论赵谦是怎么死的,死亡的原因,都只会因为我等。”荣争玉说完,自嘲地笑了一下,“君疑臣,臣疑君,我等拼死杀敌还有什么用?!倒不如将他们想要的这些全部送出去得了!”
宋老将军看着他,叹了口气。
这样的事儿,不稀奇的。
他镇守边关这么多年,死了四个儿子,庞大的家族,最终只剩下两个小孙子在京中。
他知道,他儿子死得时候,有些人表面哀悼,内心却很高兴,他们很怕他宋家一代接着一代,一直驻扎边关,做个土皇帝。
“阿玉,将来不论如何,你当记住,自己究竟是为何从军,想清楚自己的底线和原则,再去行事。”宋老将军说着,面上多了不少疲态。
荣争玉脸黑得厉害。
为何从军呢?
他记得的。
幼时,他得知外祖一家忠烈,听说过舅舅们的各种事迹,无比钦佩,所以心生向往,想和他们一样,做个英雄。
父亲不允,送他出去读书,想让他走文路,他表面配合,认真苦学,私下里却努力练武不敢懈怠,到了年岁,便立即动身来了军营。
外祖表面上对他很差,因为他老人家也不希望他走这条路。
那时候老爷子就说过,想要做一个能臣强将,可以,但要选对时候。
老爷子总说他选的时候不对,但他不懂这话中的意思。
宋老将军一副很累的样子,让荣争玉退下了。
但荣争玉一走,宋老将军便立即叫了自己信任的手下过来。
“听说南边发了水灾,那个满月教趁机迷惑百姓,说天要收人,若与天对抗,将受天谴,由此导致很多百姓沉溺幻觉,弃生求死,这死伤人数骇人听闻,于大人尽心规劝百姓无果,反因灾祸遭了朝廷训斥,人已经押送京城等待处决了……”宋老将军说着,叹了口气,“阿玉这性子,如今还能忍,但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
“于大人的今日,只怕就是他的明日。”宋老将军又道。
心腹也叹息一声:“于大人一心赈灾,努力想要灭了那个满月教,可朝廷丝毫不支持他,只知道问罪,着实让人心寒。”
满月教有些猖狂,发展到了这于大人管辖的城池。
于大人是个眼中容不得沙子的,立即便对此做出了应对,绞杀了满月教不少人。
却没想到因此遭到了弹劾。
紧接着,又出了水灾,这于大人便大祸临头了……
明明是个好官,却成了罪人。
“阿玉杀不得赵谦,心中必然生怨,想要心里舒坦些,多半也是找人和赵谦的人打擂台,之前进军中的那个小姑娘,倒是不错,只是可惜……此女非忠仁义士,挑剔得很,不可能全然听从阿玉的命令行事。”宋老将军又道。
他这外孙给了这小姑娘五百兵马,他自然让人调查了一番。
“主帅您的意思是……”下属连忙问道。
“破山军之人,陆续转移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另外……将那五百兵调换一番,换一些精壮的军户子弟过去,再去给那个小姑娘安排一个妥善的身份……”
下属认真的听着。
“让赵谦上战场,护他周全,但……要让他吃几场败仗。”宋老将军又道。
大夫给他把过脉,他的时间不算多了。
余下的日子,总得盘算盘算。
……
黎术和段长冬从衙门回来之后,也将坏消息带了回来,一群人都像是打了霜的茄子,蔫得厉害。
“要不咱们也去做马贼算了!还能摆脱军户呢!”常伐立即嬉皮笑脸地说道。
段长冬抬手拍了他的脑袋一下:“说什么胡话呢?你想被人唾骂啊?”
“你想,但未必能这么做,军中那么多军户呢,一旦这条路通了,肯定会有很多人都想这么办,军中怎能容忍这种情况发生?所以即便那招安的事情成了,如今在册的军户肯定也被排除在外,甚至……若军户敢因此不满闹事,就那些刚被招安的马贼,正好便可以趁机立威了……”黎术随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