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本无道观,李修文来了之后,才在打柴的山上,建起了一座道观。
李修文来此,只带了千余贯,又不能全都投入到道观之中。
因囊中羞涩,只建了重要的几个殿堂。
原本山门应该有的“三门殿”,只有一道,供土地公公、土地婆婆。
徐况进了门,不做停留,直往三清殿去。
过灵官殿的时候,徐况心中有些打鼓。
李修文曾与他说过,道观所供奉的神灵,可不是摆设。
石雕、画像等一应事物,都是从隐仙派本山之中携带而来。
在夜以继日的香火供养之下,这些供物,与真正的神灵建立了联系。
更可贵的是,在这些东西里面,寄养了一点真灵。
真灵化身,遇敌现身,降妖除魔。
他之前只以为,李修文说的这些话,都是故弄玄虚。
但遇到门神“显灵”,他哪里还敢轻视?
只是一得了卢文良的指派,二受到了高人暗中相助。
这二人明显是拿自己当枪。
可既然此二人都已经出手,就不容他轻易脱身。
若是不按照他们吩咐的做,到时候受罪的可不止是他。
徐况叹了一声,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他将门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等身高的铜像。
生有三目,手持金印、金鞭,威猛雄壮,虽并不比常人高多少,
却因站在神龛内,平添几分压迫感。
他俯视着徐况,像是要把徐况的每一分每一毫,都看的清楚。
称量了几分几两之后,再将他好生炮制。
此神像,正是玉枢火府天将、都天大灵官,王灵官。
他是本观的护法镇山神,也是道教的最强护法神。
李修文曾经教过,入观之后,首先要拜王灵官。
以前的徐况不当回事,每次都拜得相当敷衍。
今时不同往日了,见识过门神的威能之后,他再不敢应付了事。
他的手哆嗦了一下,虔诚下拜。
“弟子也是被逼无奈,望灵官老爷原谅。”
王灵官听到这话,像是终于找到破绽。
他怒目圆瞪,手中鞭子缓缓下落。
徐况长揖至地,默默祈祷,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浑然不觉。
一道符箓,从外飘来,在王灵官面前显现。
王灵官见了符,金鞭僵在半空之中。
他受隐仙派供奉,按理来说,需隐仙派特有的符,附加代表隐仙派身份的箓,方可驱使。
而这符箓,符告诉他,不要多管闲事,箓则代表别派身份,警告他不听话的后果。
无论是哪门哪派的符,要驱使神灵,莫不恭恭敬敬。
就算势大的那些,也只是平等交流。
像这些不客气的指使,对神灵来说堪称屈辱。
若是真正的王灵官在此,绝对会大发雷霆。
若是他的真灵再强上一些,也会屏退符箓,将金鞭砸下。
可他只是一个真灵刚刚成型,第一境还未走利落的新生真灵。
即便位格极高,也只能应付三境以下的道人。
那符箓既然在此,说明得了本派的授意。
真要抢出头,到时候来和他“理论”的,绝不是四境以下的小喽啰。
他只是一个王灵官的一个分灵,又不是真正的王灵官,他又能怎么办呢。
反正那个隐仙派弟子已经归西,躺在那里的只是他的遗蜕而已,并不重要。
铜像为自己找好了理由,金鞭收在胸前,面目含笑。
符箓也渐渐隐没,消失不见。
此时徐况方才抬起头,见铜像怒中带笑。
如此曲折的来由,他哪里会清楚。
只以为王灵官已经认可了他的说法。
“灵官老爷”如此通情达理,徐况感激非常,再叩首。
这次相比上次,少了几分畏惧,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徐况拜过之后,连忙起身。
生怕王灵官后悔,低着头,用手遮住涨红的了脸。
大口吸了几口气,使出吃奶的力气,忙跑出灵官殿。
走得急,被门槛跌了一下,又连滚带爬,撞到三清殿的殿门上。
转过身来,倚着门,滑落到地上。
歇了一会,便站起身,再打开三清殿的门。
三清殿之前便是他闩上,现在打开自然轻车熟路。
拿了钥匙,开了锁,轻推殿门
“吱呀”一声,沉重的殿门开启。
徐况这次学乖了,眼睛撇到一边,不去看挂在正中的三清画像。
侧着身体,从边角往里挪动。
嘴里念叨着“师父,你可不要怪我!”
倏然,咯吱咯吱响了起来,那好像是木板的声音。
徐况在床上翻身的时候,经常听到这种声音,只是没有今日这般刺耳。
可这殿里又没有人,唯一一人就是那个已死的李修文。
徐况心道:“怕是太过心慌太过,听岔了。”
开解自己几句,腿还是软,索性蹲了下来。
那声音逐渐消泯,他却还是站不起来。
像是为自己壮胆,徐况大声说道:“师父,我可实在对的起你。”
“你伤了之后,是我把你搀扶回来的,也是我为你寻医访药,就算不治,也是因为镇里的那群人没良心。和我可没关系。你要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去找他们。”
耳边传来慵懒的哈欠声,“徐况?你卷走了道观的东西,居然还敢回来?”
徐况只觉得一阵冷气直冲天灵,每一个毛孔都收缩起来。
“难道真的诈尸了不成?”
徐况心中惊慌,哆哆嗦嗦问道:“是师父吗?”
只听那人轻笑一声:”是或不是,你抬起头来,好好看我!”
徐况哪里敢抬头,前有门神,后有王灵官。
这道观如此蹊跷,这李修文死前,又是有修为的道士。
凭借他的身体,出个僵尸、旱魃之类,自然不在话下。
变个孤魂野鬼也不足为奇。
他又暗骂“牛鼻子”的不中用,一个精心画制的符咒,居然连压制尸变都做不到。
骂过之后,又想到自己的来由,抛尸荒野这种有伤天和的事情,要是让这个邪魔知道了,他难道还会留下自己的性命?
心中哀怨,嘴上讨饶道:“师父,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那些钱我可没乱花,已经为你寻一个风水宝地,保管你投个好胎。”
徐况只听得啧啧几声,像是对他的嘲讽。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徐况心情稍缓。
“既然如此孝顺,就跟我一起去投胎吧!”
经此一吓,徐况只觉得眼前一黑,昏厥下去。
迷迷糊糊醒来时候,听到有人嘟囔道:“竟如此不经吓。”
他想都不想,就立刻闭上眼睛装死。
“再装睡的话,就把你埋到风水宝地……”
徐况忙睁开眼,就见到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不戴冠,黑发挽做道髻,穿木簪。
额阔耳宽,鼻似刀背,眼睛半眯,眉如铡刀。
他还是那个穿着,身上穿着道袍,腹部缠着绑带。
在李修文还未一败涂地的时候,村里的老人称其为“丰神俊朗”,那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只知道他的这位师父,虽本事有限,人却比常人帅三分。
就连他这个自诩鱼龙镇第一帅,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更可贵的是,身着道袍,更添几分出尘之意。
卢文良曾笑称那是“仙气”,却只赚得李修文的一张冷脸。
镇里的姑娘,总凑在一起议论,真见了他,又忙不迭跑开。
可如今,仙气不在,反倒多了几分煞气。
“师父,你不是死了吗?”
李修文收了笑,冷哼一声:“你巴不得我死,死了之后,观中的东西就都是你的了。”
徐况信了三分,又怯生生问道:“可那日,我明明见你咽气?”
李修文用审视的眼神看了眼徐况,“为了疗伤,当日我运转了师门秘传的法决,假死而已你还真以为我死了?”
徐况这才站了起来,眼见此处离三清画像还有些距离,便提出要祭祀天尊。
李修文不疑有他,许他过去,又说:“这次我放你一马,你马上下山,把从观里带走的东西再带回来。”
“我要斋醮画符,斩妖除魔,不过观中已无黄纸、朱砂,你一并带回。此事如果办的好,就当你将功赎罪,之前做过什么,不再追……”
那个“究”字还未说完,就听得徐况大声道:“太上伏魔宝剑在此,妖孽受死!”
徐况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手中拿着一把桃木剑,拼了命似的往他的身上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