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属于自己的袇房,顺手拿起油灯前的火折子,凑到灯芯前,用力一晃,火焰豁得燃起,舔到灯芯上,倏得燃起,火焰绽放,越来越亮。
李修文拿起灯纱,罩在上面,没了风的干扰,那灯稳定而持续的放着光,照亮了袇房。
房间的布局简朴,陈设不过书架、书桌、床和蒲团,以及一幅挂在墙上的道人像。书桌添了笔墨纸砚,被也是新的,地面上一尘不染,想来是有人已经提前整理过了。
这地方,李修文感觉又熟悉又陌生。其实不要说他,以前那个李修文也没住几天,又阔别已久,哪里熟悉的起来。
此时他无事可做,索性练起拳来。
麻远来到袇房,见里面灯火亮着,有影子在做各种不同的动作。他为了避嫌,出了院子,等了半响,见屋子里影子彻底不动了,才上前敲门。
“道长。”
影子动了一下,推开门,见着麻远,诧异道:“那些文书都收好了?”
麻远内心惶恐,道长看得起他,收他为门客,他却连这点小事都没做好。
兴冲冲过来的时候,设想的是要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全部告知,真到跟前了,才觉得难以启齿,嚅诺起来。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李修文扑哧一笑,“余总管看过我那手书了?”
麻远情不自禁的张大了嘴。
李修文笑道:“放那里就是给她看的,你不用觉得不安。”
麻远心中一惊,不过这事也在意料之中,李道长如此缜密之人,如果真不想让人看,早就将那纸收起来了。
不过,按道长的意思,可不止是如此。
可以给她看,代表那纸不重要。
刻意给她看,那就是算计好了,专门将讯息传达给她,
他不由问道:“余总管的行动,道长都看透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李修文哭笑不得,“只是一招闲棋,看到也好,没看到也罢,我都有办法让她知道。只是没有让她主动得知,效果那么好。”
麻远敬佩之余,又有些感慨,道长总在不该谦虚的地方谦虚,生怕别人对自己敬若神明,总在话语中为自己找补。
倒是可怜那余总管,摊上道长这么一个对手。
只能说,幸亏她没有破罐子破摔,对道长出手。要不然就她那横冲直撞的性子,脑子也就能打一个弯,对上这么一个山路九曲十八弯的老狐狸,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麻远拱手道:“余总管看了道长的手书之后,起初疑惑不解,看了几眼之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大为惊讶。”
李修文赞许的微微点头,闲棋派上了用场,更需要知道效果有几分。这点,麻远显然很懂。
“看过纸条之后,余总管就去翻找文书,专挑‘道’那一类的看,看得极为仔细,俺阻拦不住,就来回报了。”
李修文道:“我想做的事,余总管已经知道,看情况还很感兴趣。不过还要添一把火,才能让她彻底站在我这边,麻远,帮我磨墨。”
麻远将墨条取出,打开砚台,加水、磨墨。
“俗语有云:一个好汉三个帮;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想做成事情,非得把长治观的力量都拢在一起,余总管看起来刻薄了一点,可这红脸白脸,总不能我一个人唱,正需要这样的人存在。”
麻远将墨磨得匀称,如镜片一般,在灯火下反射着光。
李修文蘸了蘸笔,挥毫写了几个字。搁下笔,拿纸指着麻远笑道:“治病开方,也需要望闻问切。病根探明了,对症下药,才能药到病除。”
“这治余总管‘心病’的方子是我开的,但这望闻问切的功夫还是你做的呢。”
麻远激动着接过了那张纸,瓜熟蔓落,事情的推动,竟然有他几分功劳,让他感觉如梦似幻。嘴上还习惯性的自谦道:“道长谬赞了,我只是将传言说给道长听,哪担的起。”
李修文晒笑道:“别给我在这打机锋了,快去送吧。”
麻远接过纸,心咚咚跳着。这时候墨迹未干,手捏纸张上端,小心拿着,出了房门,直往值事房去。
值事房的灯还在亮着,余惟素坐在那里,一张张翻看。
麻远轻敲房门,她便不耐烦的道:“滚!”
麻远不得已道:“道长派我给总管传讯来了。”
听着‘道长’两字,余惟素来了兴趣,红唇微抿,竟有些期待。她心想:自己都如此冒犯,强行闯进值事房,看他的手书,他必定大发雷霆,与她吵上一架。
她虽已看过批注,对李修文的种种看法,殊为敬佩。只是余怒未消,宿怨未解,心中不肯承认。
“你进来吧。”
麻远这才打开房门,手捧纸张,余惟素冷笑道:“那人是不是写了很多骂我的话?让我拿来看看。”
她将纸从麻远手中抽出,迫不及待的的去看:
“忘记传法之事,是我的过失。李某不敏,只从宗里学到一套拳法,一种桩功,如果余总管不嫌弃,近日便可相授。”
余惟素的表情愣住,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问道:“这是李道长的亲笔?”
麻远叹道:“就是借给俺十个胆子,俺也不敢伪造道长的书信。”
余惟素的似喜似嗔:“早说这话,我也不至于……”知道这不是时候,立马打死住,她冷着脸,打发麻远道:“信我已经收了,你先回去吧。”
麻远告退,将门关好,走了远了之后,才敢‘啧啧出声’,“这余总管心里面都乐开花了,还在这里装模作样。”
……
绿珠住到了客堂里,闲来无事,借来笔墨,又临起了她那半本拓本。
余兴和徐况一整天,哈嘿哈嘿,在外面又是跑又是跳,也不知道在练些什么。
她一个女子,避嫌,也不可能去问。
书法练得久了,她也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往常在家的时候,看书,画画,要是闲极了还能和阿珠阿欢一起说些闲话。现在只剩自己一个人了,难免有些寂寞。
以前出不来时候,总想着出来,总想着要见李郎,只要见了他,什么都好了。
好不容易偷跑出来,扑个空不说。
一闲下来,她又开始心疑自己能做什么。
洗衣做饭、铺场叠被,她是一概不会。
相夫教子,和李郎八字还没一撇。就算事情敲定了,可光带孩子,就是她这一生的全部了吗?
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自己空落落的,可她又不知道自己做什么。
绿珠握紧了拳头,给自己加油鼓劲。她拿着笔,将笔洗了,放到笔搁上——直往袇房而去。
到了门前,装模作样的敲了一下门,做贼似的打开房门,溜了进去。
刚走进去,耳边响起了清脆的声音,疑惑道:
“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