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魏鼐的衣服为中心,一阵‘新风’席卷书房,洗去了腐朽的气息,洗去了不见天日而产生的阵阵酸味。
书架、书桌焕然一新,潮湿几乎要渗出水的地板,铺上了干燥、整洁的石板。
“相公,那只笔,怎说送就送了。夜夜读书,以圣人言语熏陶,才将它养出一身的文气,换个识货的大儒,怎么着也得拿江州的一套府邸来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说话的女子,话音软糯,明明是在说正经事,语气却像撒娇一般。
魏书生口中的娘子,踱步走出。外套纯白轻纱,里着淡黄色褂子,下身是同色流苏裤裙,光看身段是一等一的好。脸却模模糊糊,只觉得美,但又无法具体说出什么地方美,只觉得她是从画里面走出的美女一般。
魏鼐笑道:“娘子,你要是敢去江州走一趟,哪需要卖笔?我拼着命也要考上举人,带你进京赶考。”
女子挥动衣袖,声音妩媚而动人:“相公进京赶考,一不小心可就跻身前三甲之列,那时候可就麻烦了。”
她轻敲脑袋,苦恼道:“那时候可就叫那些大户人家,榜下捉婿,让人给捉去了!哪里还顾得上我这个糟糠之妻。”
魏鼐似乎对她这种姿态应付不来,忙岔开话题:“我不是早就与你说过,这勾陈笔已经助我勾去沉疴痼疾,留之无用,反而容易让我产生依赖。”
女子轻声叹息:“俺只是觉得,就让他这么将东西带走,实在是太便宜他了。毕竟借助这凭物,可是能开启元神之道!”
魏鼐笑道:“宝剑赠英雄,此物虽沾染因功名利禄而产生的世俗之气,怎么也算是儒道法器,就该赠予心怀正气的君子。”
女子笑吟吟道:“相公,你净蒙我,那小道士藏头露尾,到底哪里心怀正气了?俺可看不出来!”
魏鼐正色道:“你相公修的是至诚之道,怎么可能骗你?”
他解释道:“三枚铜钱,只够买两个素包子,换做寻常人,连走这一趟都未必肯。”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来家里时,我又刻意慢待。说话间夹枪带棒,损了他几声,他也不生气。涵养比我还好。”
朦胧中,女子将袖子提前来,掩面偷笑。
魏鼐叹道:“他明知道这勾陈笔的特异之处,却不隐瞒,生怕我不知道,执意要介绍给我。”
“这样的人,难道称不上心怀正气吗?”
对于他这幅作派,女子见怪不怪,不过还是忍不住说道:“既然要赠予,也该点明,何必事事呛他?”
魏鼐笑道:“当然称赞,岂不是佞了?君子之交,高山流水,何必甘若醴?”
女子莞尔一笑。
她镀步走近魏鼐,双脚仿佛漂浮,一直到他身后。
从长袖里,伸出两一只白得异常的手,想要触碰他的后背。
离得还有一捺,再不敢前进,缩了回去。
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她不是颜如玉,只是一只扑向火焰的飞蛾。
传说之中,有这么一种读书人,观先贤之道,诚心信服,身体力行,以身贯之。一颗心赤红一片,见君王而不畏,见鬼神而不惧,可称浩然。
可这世上,读书做官者众,不过以圣贤之道为进身之阶。
当世宿儒,藏身书斋之中,也不过是校雠注疏,力求还原先贤之道。
可魏鼐却觉得,圣贤所处情形,又岂能与现在相比。不要说困守孤岛,就算身处大洲之中,黎民较上古之时,已翻了数十上百倍。
早已移风易俗,形势迥异,纵然恢复先贤之道,也只是刻舟求剑耳。
不若去芜存菁,采其精华去其糟粕,借助经籍之中的精华,究天人之际,成一家之言。
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可他读多了,也发现异常。纵然德沛四海,不过一贤者,去七十二贤甚远,更难比孔孟。
既然人皆可为尧舜,为什么不能为孔孟呢?
孔孟虽贤,也不过是以恻隐之心对人。觳觫之牛羊,只不过是引起恻隐之心的道具耳,大抵生民之苦未除,无余力遍诸众生。
卵生胎生湿生化生,释氏都解不了众生之苦,只是许下西天极乐,或以投胎转世、六道轮回安抚之。
他没能力发这么大的宏愿,救一切苦。他只是想替那些虽有人心,却无路可走的妖精鬼魅,开一扇门。
他,要做那妖家的孔孟。
而他的娘子,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有些痴了,眼神烨烨生辉。
她素手抚琴,魏鼐以歌合之。
……
李修文手里拿着糖葫芦,又进了敕令街。
这时候的人,也并不是很多。几个挂着‘降妖’的道士,已经不见了身形。应该是去做委托去了。
这几个缺少空缺,正好被后来的道士补上。他们的实力似乎比上午的那些要强,‘降妖’‘伏魔’‘驱鬼’‘镇邪’几张旗子挂着,还将自己的名号写得极大,用一张横幅挂在摊子顶上,做个横批。
不过这些人,李修文都不熟,又不可能挨个询问。他也没个摊子,就往老道士那里走了。
老道见他来了,搭眼一看,手里并无状令,捻须笑道:“小友,事情已经解决了?”
李修文点头应道:“解决是解决了,但是没有收到报酬。”
声音说的虽小,但是四周的人都听到了。传出一阵阵轻笑声,之前憋着坏的那几个,像看到什么滑稽戏似的,声音尤其大。
老道摇摇头,刚想安慰他几句。
就看到李修文从后面掏出一根糖葫芦,颗颗圆润,让人垂涎欲滴。
“也许是好人有好报,路上捡到一根糖葫芦。只是我不好甜食,也不知道如何处理,真是令人为难!”
老道的徒弟——也就是那个女相的少年,见着糖葫芦,两眼发直,忍不住咽了一口吐沫。
少年怕自己忍不住,往后转身,面向墙壁坐着。又捏住了自己的鼻子,生怕自己闻到香味。
见着徒弟的表现,老道赞许的点了点头,他之所以在耳顺之年收下这个弟子。除了看中他的资质,就是因为他能在小小年纪,控制自己的贪念。有此心智,日后降心猿,拴意马的修行,必可一日千里。
刚想要称赞他两句,一不注意,李修文跑到少年旁边,“我记得是谁想吃糖葫芦来着?”
“看我这记性,忘了个一干二净。”
少年的手从鼻子上移开,用力指着自己,生怕李修文看不见。
打脸来的之快,老道长吁短叹,怒其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