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本诚将绿珠叫到跟前,将那枚符咒珍而重之的交给她。
他的眼眶通红,神色憔悴,斑白的头发,又白了几分。
“先祖与龙虎山道人相遇之初,那道人想要将先祖接引到龙虎山之中,于是将这枚符咒交给他。”
“从那以后先祖就小心珍藏,哪怕是被那道人刺了一剑,依旧小心珍藏。哪想得竟被那道人诓骗了,至今也没什么神异之处。”
“你走的时候,将这东西带上,投奔你娘去吧。我知道她心中怨我,恐怕不愿见我。”
绿珠微启丹唇:“爹,你难道不跟我走吗?”
卢本诚苦笑:“要想将这累世的冤孽解决,总得死一些人。你与你大哥只要活着,我们卢家就能延续下去!”
绿珠愤愤道:“二哥都死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们!”
卢本诚在短暂的纠结之后,走到绿珠身旁,嘴唇微动,说出了两个字。
‘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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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定见证卢家人埋了棺材,不由有些唏嘘。
这种殉情的故事,他原以为只是传说。
没想到竟然能亲眼见证!
这些人撒了纸钱,简短的祭祀之后,就各自离去。
——这些人都是卢家家丁从卢镇里找来的,与卢舍予没有直接的血缘。埋人的时候,一说一笑,并不怎么伤心。
他们走光之后,彭定蹲在坟前,对着低矮的坟头念了一段往生咒。其实他也会度人咒,只是早年做丧事超度的时候,那些孝子都要求念‘往生咒’,久而久之,他也不由得认为这‘往生咒’效果更佳。
彭定对着坟头道:“一对苦命的鸳鸯,在人间做不了夫妻,希望你们能在黄泉重逢。”
这只是小插曲,彭定重又进了卢镇。
小镇有早集晚集,本就没那么多商贩。早集本就到了该散的时候,这时妖祸将至,鸡飞狗跳的,更无心摆摊了。
只有一家卖豆腐的女子,上着褐色直领长袖麻衣,下穿灰白条纹裙裤。不施粉黛,被褐色衣服衬得肌肤白皙,眉清目秀。一见他就笑道:“客官,要不要来一块豆腐。”
彭定打眼一看,这女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看她手上虎口的茧子,可不像一个寻常的农家女。
虽不知她在此处是何缘由,但单纯的武人,又如何是大妖的对手?
便告诫道:“那妖怪,非人力所能敌,某不知你有何依仗。但本县道长怕也不是对手,还要去州府求援。”
“你要是聪明,还是早些离去吧!”
于采薇一愣,取来一块豆腐,也不称,直接包好递给彭定,笑道:“反正也卖不出去了,就赠予道长了。”
彭定接过豆腐,话已说尽,已没什么好说的,就离去了。
于采薇收了摊子,推着小车回了院子。
小心将院门闩好,进屋之前,先敲了敲门。
“进来吧。”
于采薇一进去,就见他爹还在擦那杆铁枪。
扭捏了一阵,才问出口:“阿爹,我们要不要也随着他们离去?”
于老头只是冲着她笑。
于采薇有些气急,忍不住跺了跺脚。
“我知道爹的意思,还是想谋求伏虎功,让我有机会突破那道沟壑。可是连卢伏虎本人都没有突破到第七境,就算找到了,又能如何?”
“而且……那可是一只鬼虎。我家又没有家传的道法,怎么打鬼?”
于老头手腕向下翻折,将铁枪指着于采薇,虚点一下,又快速收回。布满‘沟渠’的脸上,勾起了一道笑容:“丫头,你难道想要回家去?”
于采薇突然慌乱了起来:“阿爹,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于老头的眼珠深陷,眼神中仿佛有种魔力一般,信誓旦旦说道:“只有获得伏虎功,只有成就第六境,才能彻底摆脱家里人的追踪。”
“你也不想枯守宗族,与那柄该死的‘枪’作伴,直到老死吧?”
说到这里,于老头立起来,一猫腰,去到空旷处。外表看起来苍老衰颓的身体,却矫健异常,使了几招把式,枪影一掠而过,臂展则长,臂缩则短,甩出去似苍龙破空,刺出来如毒蛇吐信。
“啊呀呀。”怒而挥枪,以腰腹为轴,拚命挥出一击。
嗡嗡嗡,屋内直响个不停。
原来是,于老头两手铁钳一样,将枪停在那里,手中铁枪却为惯性所致,仍颤动不已。
“四yu分家,各守一器,庸庸碌碌,终其一生,纵然有十八般武艺都得隐姓埋名,不得抛头露面,何其可笑!”
“什么天下大势,什么黎民苍生。只是为了一个从未验证过的预言,就以子孙后代的福泽,做那些凶器的封镇之物!”
“我若晋升第六境,一定要回家于家,大闹一场。把那些只会发号施令的长老一枪挑了,揭了封印,拿出枪来。我倒要看看那器物到底是怎样的凶物,干系了多少兵煞死劫!”
于采薇还想再劝,于老头一双冰冷的眼睛望了过来,她的心里一颤,再不敢言语。
悄悄退去,关了门,躲开她爹之后,于采薇才叹息一声。
早知道老爹寻那伏虎经,口口声声是为了她,其实是为了他自己,能够晋升第六境。
尤其年老气血衰退之后,对于那本传说中的武学秘典,老爹更是渴望到魔怔的地步。
但也未成想,老爹竟然会魔怔到今天这个地步。
刚才她要是说两句反对的话,老爹恐怕会将她一枪挑了。
于采薇自语道:“哪日飞鸟上青天,何时鲤鱼入大海?”
轻咬银牙,下定决心,回闺房,捡了几件干净衣裳,取出这些年出摊攒下来的几两银钱并几件银镯、银耳环珍贵首饰,用一张干净床单打了包。
换了身旧衣装,用锅底灰往脸上摸了两把,戴上一顶灰色棉布幅巾。背着行李,小心开门,轻轻关门,跟上逃难的大部队,一齐往镇外去了。
走远了,舒口气,心里面还是有一些抛下老爹的愧疚,但更多是卸下重担的轻松。
老爹自从不出摊之后,就一心只有手中那杆破枪。每见他一次,仿若经历到山火海,实在折磨人!
远远的,她好像看到了一个穿碧绿襦裙的姑娘,于采薇莞尔一笑。
绿珠美貌的声名比她更胜一筹。
可她于采薇可不认为这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