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道,象州,雷山东麓石洞。
洞里的炉火扑闪,如同众人的心跳。柴火映在韦青筱的脸上,仿佛也在渐渐变冷,韦青筱双眼盯着石洞的东南角,冷冷道:“出来!”
东南角的泥炉后面缓缓走出一人,桂布衫裤,双眼炯炯。韦青筱认出此人,“骆襄?你在这做什么?”
这个叫作骆襄的后生瞅了瞅骆康,并未答言。钟婵留意到他左手腕上的朱砂手串,“你在看守石洞?”
骆襄还是没有答言。
“八成是骆康派他在这里看守。”韦青筱小声道:“他们三个到底怎么了?”
“他们是阴邪入体,阴气凝聚、阳寿衰竭、魂魄离散,也就是常说的鬼上身,好在有人用离鬼符压制了鬼灵。”
“离鬼符?”
“嗯,你看他们手腕和脚腕上的铁锁,铁锁是用铜铸的,锁上的铜纹就是离鬼符。这种离鬼符是摩岭教的驱鬼手法。”
“摩岭教?摩天岭的摩岭教?”
“没错,韦姑娘知道这个铜锁的来历?”
“不知道,但摩岭教的人来过骆家庄。”韦青筱转眼盯着骆康,厉声道:“你知道他们是鬼上身,却故意隐瞒,你想害死他们吗?”
骆康也看着韦青筱,他的脸在火光下显得阴晴不定,“我想不到还有更好的办法。”
“现在不是追问这个的时候。离鬼符虽困住了鬼,但鬼还在侵蚀孩子的阳寿,必须尽快为他们驱鬼。”嘴上虽这么说,但钟婵心里却无半分把握,她降伏僵尸无数,可说到驱鬼,她也只是听过,从未真正遇到过,就连父亲也就只有一次驱鬼的经历。但钟侑偿年轻时曾遍学多派道法,驱鬼之术也学过不少,还琢磨出「乾坤借法」,只是未加磨练,眼下情势紧急,只能用父亲所授的「乾坤借法」试一试。
“钟姑娘可有办法驱鬼?”
“如果韦姑娘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可以试试。”
韦青筱瞅了瞅骆康,然后点点头,“我师父相信你,你尽管试。”
钟婵脑中急转,该怎么驱鬼呢?驱鬼降尸四大派“东茅西密、北黍南巫”中,密宗远在西域,父亲未曾学过,茅山派专于降尸,黍谷和摩岭教尸鬼兼修。黍谷捉鬼常用金、银、铜,也就是金漆、银剑、铜钱,这里一时半会恐怕很难找到,所以只能先借法摩岭教的驱鬼术。
“我需要朱砂、铜铃、烈酒、薄纱、黑狗血,还有盐。”
韦青筱又转头看看骆康,骆康转身对一个后生耳语了几句,后生赶忙往石洞外跑去,想必是去找驱鬼的物事。到底是三个孩子的性命,骆康也绝不忍心看着他们死去。
众人都没再开口,洞里一片死寂,只听见三个孩童喉咙里瘆人的低吼声。那声音一刻不停,让人觉得心悸窒闷,韦青筱和悟静都有些受不住,离开了石洞。
钟婵蹲下身,沉思如何施展驱鬼术,耳中已听不见低吼。摩岭教捉鬼常用朱砂,朱砂乃极阳之物,质重而力强,专入心经,以真气将朱砂逼入体内,可祛阴镇邪,并且催动人自身的阳气,以御阴邪。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韦青筱回到洞中,手里提着一个包袱,身后跟着那个后生,悟静却没有再跟进来。她将包袱递给钟婵,钟婵分明看见她眼中拭过的泪痕。
钟婵选好位置准备开坛,她先看了看朱砂的质性,朱砂温润紫红,像是溪州的溪砂,这里怎么会有溪砂?
钟婵在地上摆好法坛,用薄纱塞住酒壶口,留好尾纱,然后用三根箸将酒壶架起,壶中的酒立即顺着尾纱流进酒杯中,杯满酒溢,又流进杯脚下的四只酒杯中。
钟婵运功将四只酒杯点燃,然后抄起一点火苗在掌心,极快地扫过盛满黑狗血的碗,抓在手里的狗血在她掌心中烧成一道血符。钟婵纵身掠过三个孩童,霎时间在三人的印堂上各留下了一道血符印。
三人突然像是睡着了一般,朝着骆康猛扑的男童呆呆站着,不再狂躁;如蜘蛛般的男童抱住大石,不再爬动;头脸转在后背的男童不再嘿嘿直笑,头也转了回去。
“快,脱下他们的衣衫!”钟婵右手食中二指挑过火苗、蘸起朱砂,又纵身跃至狂躁男童的面前,运功将朱砂画在他脸上。
韦青筱跟着跃到男童身旁,脱下他的衣衫。骆康等人也急忙上前帮忙,脱下其余两个孩童的衣衫。
钟婵从眉心画起,在男童脸上画下一道符咒,嘴里还念念有词。然后她又从丹田起,在男童全身都画满符咒。
一炷香的工夫,三个男童的脸上身上全都画满了符咒,钟婵跃回法坛,脸上已是香汗淋漓。她不停回想,自己是否还有什么错漏之处,毕竟是初次驱鬼,她并无把握,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又思虑片刻之后,钟婵拿起盐,在地上洒出了另一道符,这才长吁一口气,“诸位,我刚才用血咒暂时封住了他们体内的邪灵,然后以真气和驱鬼符将阳气逼入他们体内,待朱砂之阳祛除阴气之后,他们应该就能回阳,也就是驱鬼。”
“现在,请诸位在盐圈外打坐,跟着我念咒语。”她又看了看那个骆襄,骆襄的眼神依旧炯炯,透着一股刚毅。
“你过来。”钟婵把铜铃递给骆襄,“你来摇铃。”众人在盐圈外坐定后,跟着钟婵念起了咒语,钟婵双手掐诀,骆襄跟着指诀摇起铜铃。石洞里传出了阵阵诵经声,正在洞口外打坐的悟静不明就里,赶忙也跟着诵起了金刚经。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众人已是神虚体乏、汗透衣背,骆炳汉更是瘫倒在地上。再看三个孩童,两个躺倒在地上,一个依旧坐在地上,低垂着头,三人的喉咙里都不再传出低吼声。
钟婵抬手示意众人停下,上前探了探三个孩童的鼻息,又翻开眼皮看了看他们的眼睛。
“他们怎么样?”韦青筱喘了口气,问道。
“他们……”钟婵迟疑了,她已经父亲传授的摩岭教驱鬼术一五一十施展了一遍,确信没有错漏,三人气息恢复如常,双目露出眼白,按说驱鬼已成。但钟婵心里总是有些不安,但又不知道缘由,或许只是因为初次驱鬼太过紧张,又或许是方才虚耗过度太过疲乏。钟婵站起身,道:“他们应该没事了。”
众人全都长舒一口气,骆康疲倦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吃力站起身,缓缓走到狂躁男童的身旁,蹲下身抚摸他的脸庞。
突然,坐在地上、头如转磨的男童左手伸进了骆康的胸口,抓出串血淋淋的钥匙,手上还抓着块血肉。
钟婵暗叫不好,一个箭步掠向骆康,顺手抄起黑狗血,一掌拍向男童。动如蜘蛛的男童却突然扑向钟婵,双眼黑洞洞的。
钟婵身法急变,错身避过蜘蛛男童。男童双手抓地,落地时肚腹朝上、身子如弓,极快地反弹向钟婵。钟婵身形斜闪,一掌拍在蜘蛛男童的额头,男童的身子直挺挺地往前撞去,却被一只手掐住脖颈,悬在了半空……
将男童悬空抓起的正是头如转磨的男童,他趁蜘蛛男童偷袭钟婵的空当儿,用那把混着血肉的钥匙打开了铁锁,站起身来,头脸仍在后背。
他把蜘蛛男童抓到面前,鼻翼翕动,似乎有什么物事从蜘蛛男童的七窍钻出,钻进了他的鼻子里,似有似无,看不真切,然后放开手,任由蜘蛛男童摔倒在地上。
一旁的骆康捂着胸口,口鼻里不停呛出血,人已倒在了狂躁男童的身旁,手还抚摸着男童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