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白布层层叠叠,将半个房间都包裹在内,如同春蚕化茧。
里面却依旧传来唐装年轻人轻松愉快的声音,既像是从远处传来,又像是在耳边倾诉:
“李队,在总部的几位多队长里面,我最不想碰到的就是你了,真是事事不顺啊……没想到做了袁敦明,还要过他的本命年,我明明年初就换了红裤衩,从里到外已经穿得够红了,还是这么倒霉。做人果然不能太迷信。”
说话间,不知什么时候,鬼白布的表面开始渗出一滴滴细小的液体,很快就覆盖了整条白布,让整条白布看上去锃光瓦亮,泛着莹莹的光泽。
袁敦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背后的两只手猛地一握白布,直接切断了自己和白布的联系。
下一刻。
一道火舌顺着白布蔓延的方向,迅速化为熊熊大火,将鬼白布刚刚形成的白茧燃烧成满天的灰烬。
而灵异距离中的白丝,如同柳絮一般,几乎是瞬间就被大火吞噬。
那火光仿佛极为针对灵异,哪怕王闽站在门口,只是伸了一个头,被那艳艳的火光照到,如同拉在太阳底下爆烤一样,剧烈的灼热感,让他的面皮都有些萎缩。
“退!”
袁敦明大喝一声,那些朝着他飘散过来的火焰瞬间失去了颜色,像是被上了一层黑白滤镜。燃烧的火焰失去了跳动的活力,很快就在半空中被消磨掉了。
令王闽感到意外的是,那些由火焰燃烧白布化成的灰烬,居然在半空中盘旋起来。几下轻微的抖动之后,随着一声鸦鸣,居然长出了黑色的羽毛。
啊,啊,啊……
一点点拇指大小的灰烬打着旋,长出了黑色羽毛,层层叠叠,像是喂了催肥剂的肉鸡,吹气球般地充实了起来
一只只黑白交错的乌鸦出现在半空中打转,交错,哪怕它们身上的火焰没有熄灭。
但是黑色羽毛生长的速度更快,黑白乌鸦很快就变成了漫天的火鸦,带着燃烧灵异的火光,悍不畏死地跨越中间十几千米的灵异距离,向着终点处的唐装年轻人掠去。
“当然,我并不是讨厌你,而是敬畏你,怕你。因为我不像那个蠢货,自以为掌控了一点力量,就以为有了超脱于人的资本。你们的袁敦明应该什么都没有告诉你们,关于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我知道,他肯定不敢,哈哈,哪怕是在这个时候,他肯定不会这么做。”
那个声音依然不急不缓:
“李队,虽然你不一定相信我,但是我要告诉你,我才是真正的袁敦明!”
火鸦的数量依然在增加,它们那疯狂生长的羽毛在飞掠之时不断掉落。一旦脱离了本体,便立刻成长成一只新的个体,加入密密麻麻的鸦群之中,被掉落的火星点燃。
“你们印象里的袁敦明是什么形象?儒雅?强大?智慧?自信?干练……这些品质我都有。或者说,我就是袁敦明最想成为的那个自己,那个他所不能企及的、不再卑鄙的自己。白云市的灵异事件是我处理的,分部的人是我照看的,灵异实验是我进行的,连到总部和你们见面的,也是我。我就是袁敦明,你们认识的袁敦明,真正的冒牌货是……”
“住嘴!”袁敦明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鸟嘴下传来。
“你只不过是一只厉鬼!一个应该由我掌控的工具!你的记忆,你的思想,你的行动,你的本领,全都是我授意的!你拥有什么!你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赋予的,没有我,你只是一只为祸世间的厉鬼!”
他全身的白布都索索地游走起来,成百上千的羽毛不住地抖动着。
“你为什么害怕李乐平,不就是因为你知道,如果失去了我的记忆,你就会被打回原形!变成你真实的模样!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袁敦明身上的灵异力量蔓延开来,结晶的墙砖土面迅速褪色,向着远处的那个人影靠近。
火鸦已经冲过这十几千米的路程,如同坠落的流星雨一样,化为一大团最为炙热的火球,朝着下方的人影碾压过去,如同一个从天而降的燃烧的坟冢,
“哈哈哈哈哈!你难道就不怕吗?”
虽然只有几米,却有十几千米的长度,王闽只见到远处的火墓压下,却如同撞在最顽固的坚石上。火墓迅速暗淡下去,褪去火热的颜色,从里向外倒飞出去。
远处,一道人影挥动的手中的长棍,如同暴雨梨花般一一点杀空中的火鸦。
这些火鸦被棍子捅到,立刻就破散开来。
漫天飘散的黑羽还没来得及燃烧殆尽,就化为一道冰幕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好似碎裂一地的黑色水晶。
“或许之前的我确实是你,你的一部分。但是自从我们两个分开之后,我便就是我,总部的候选队长袁敦明,而不是只会在幕后推我到前台的袁敦明!”
王闽心神一震,倒是佩服起这位冒牌货起来,在心中感谢他。
由于身份的转变,一直以来,有一个可怕的想法在王闽的脑海中萦绕,但是王闽一直在选择回避。
那就是:现在的王闽,究竟是王闽,还是披着人皮,活着的厉鬼?
或许,刘建锋也是看出王闽的心理状态,所以才会特地对他说出那句:“不要多想。”
但是就在这一刻,王闽想清楚了。
“我就是我,无论是家人王闽,工地的小工王闽,负责人王闽,厉鬼王闽,还是现在的王闽。无论记忆是虚假的,捏造的,还是扭曲的,我不问前尘,不想将来,直到我形神俱灭,也只求不愧本心。”
那道人影一棍扫出,击碎最后的几只火鸦,站在一块已经冻结的土地上,不远处还有零星燃烧的羽毛。
“我有作为队长的荣耀!有守护白云市的信念!有不断变强下去的动力!有作为人的骄傲!有年轻的热血!我就是真正的袁敦明。”
唐装的年轻人的语气逐渐平淡,最后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但你终究只是一只厉鬼!所有的一切都是靠厉鬼的规律支撑着,然后按照我设定的思想和记忆持续下去,直到最后再次变成厉鬼!”
袁敦明阴唳地说道,像是在叙说着一个诅咒:
“我很清楚你是什么东西,你终究会逐渐变回只依靠本能的工具,什么荣耀、信念、人性、性命,对于你来说,只是海市蜃楼,你现在的模样简直让人感到可笑!”
穿着唐衣的年轻人双手交叉在身前,抱着棍子,如同故意和袁敦明对着干一样,讥讽地说道:
“但我就不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