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
曾珏看见洪流从对面公交车上下来,连忙向他挥手示意。
洪流也看见了她,扬起手臂有力地挥了挥,准备从前面的斑马线横穿马路。
曾珏眼里写满爱意,隔着马路笑盈盈地与他并排前行。
她清楚洪流为什么选在这个地方见面,因为他俩初次邂逅就在这公交站台,站台是见证他俩爱情的发生地,他在电话里还说要给她一份惊喜。
惊喜,什么惊喜,是求婚吗,她美滋滋地想。
之前洪流承诺毕业之际向她求婚的。
过几天就要离开学校,他答应跟她一起回江宁,在那里安家落户,他们还要生两个孩子,一个姓曾一个姓洪,最好是对双胞胎,那样目标一次达成就更省事了。
一辆白色奥迪A3闪着右转向灯变道到最右侧的车道,离洪流还有二十来米,况且人行道上的信号灯变成了绿色,他便放心地踏上斑马线。
突然那辆奥迪A3莫名其妙地加大油门,轮胎高速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怪叫声,连着变了两条车道,斜着冲向洪流,把已经走到斑马线中间的他狠狠撞飞了出去,重重地跌落在离曾珏五米开外的人行道上,翻滚了几下不动了……
“洪流——”
曾珏被自己短促而惊恐的尖叫声吓醒。
那惨烈血腥的场面又一次真切呈现在眼前,她那两颗因为惶恐而睁大的眼珠半天才眨巴两下,随即泪水扑簌簌滚落下来。
唉,恶梦,又是恶梦,没完没了的恶梦!
房间内燥热难耐,空调却不敢开。
她侧卧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厚重的毛毯,娇小的身躯痛苦得像一只蒸煮熟的小虾米般蜷曲着。
她眉头紧锁,额头布满汗珠,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头发零乱地搭在脑门上。
虽然处在中暑的边缘,但从冰凉小腹处蔓延开来的痉挛般的阵阵坠痛,时不时令她不由自主地发出无可奈何的轻声叫唤。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生死一条线。
她无助地望着前方,任泪水无声滑落。
十三岁那年来的初潮,尽管妈妈提前多次告诉过她,如果小肚子不舒服就要注意了,在家一定要告诉妈妈,在学校一定要告诉老师或者女同学。
果然有一天,小腹开始阵阵坠痛并且疼得越来越厉害,人也没了精神,无力地趴在课桌上。
突然她发现凳子上有血,害怕得要命,惊恐地大喊大叫“我要死了”,吓得正在上课的同学们哄地一下全跑到了教室外。
十年过去了,她仍然无法适应每个月这苦楚的几天,这时她便怨恨妈妈没能把她生成一个男孩子,如果那样就会少了许多烦恼和痛苦。
她清楚地记得初三的某一天,不胜其烦的她突然狂躁地抓起木讷男同桌的手疯狂撕咬起来。
老师和同学们还以为男孩背地里怎么她了,害得他只能在别人异样的目光里转学逃离。
高一的某一天,她毫无征兆地将书本砸向正在讲台上激情昂扬、陶醉在“物质与意识”世界里的哲学老师。
老师那高亢的男中音戛然而止,眼镜被砸,一只镜腿还挂在耳朵上,留下面面相觑的同学们……
她也努力尝试改变,可不期而至的狂躁与冲动魔性似的不受控制。
她无能为力,同学们也都敬而远之。可瑕不掩瑜,这丝毫阻挡不了她校花的光环,谁让她的聪慧与美貌叫人羡慕嫉妒恨呢。
她怀疑自己是否精神出了问题而常常害怕不已。
直到医生告诉她事情的原委,特别是妈妈现身说法,搬出自己做姑娘时也是这么个情况,无奈苦笑说没办法,谁叫你遗传了我的毛病呢,还说将来结婚了就会好一类的话,她才好像明白了点儿什么。
有些女人生来就与众不同,这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她宁愿没有。
此刻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不知过了多久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洪流被送进急诊室,她发疯一样给妈妈打电话,哭喊着叫她马上送十万块钱来。
尽管妈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委托省城的朋友送来十万块现金,即便这样还是没能救回洪流的命。
弥留之际,他艰难地松开一直紧握成拳头的手,手里是一枚被凝固的黑色血块包裹的戒指。
他眼睛无神地望着她,嘴唇翕动了两下,眼角滚下一颗泪珠……
“洪流……”她哭喊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结果又一次把自己哭醒。
她知道洪流永远不会再回应她了,没有他的拥抱他的抚爱,她只能孤独地在苦海里挣扎浮沉。
她从枕下摸出那枚戒指戴在无名指上,这是他留给她的念想,是她唯一的寄托,兴许戒指能给她一丝丝气力。
她看向窗户,那里有暗淡的光斑。
天,快点亮吧,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