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吗?给你弄点吃的。”方野披着睡衣从床上爬起来,已经半夜了,齐意还坐在书桌前。
方野伸手揉了揉齐意的头发:“不累吗?总得睡一会儿,别太熬着了。”
齐意回头:“想吃你煮的方便面。”
方野翻着冰箱:“方便面没营养,上次拿来的饺子还有,给你煮几个。”
齐意点头:“行。”
跟超市卖的速冻饺子不一样,方野自己包的,冻好了,拿过来的,就怕齐意夜里饿,没东西吃。
学习也是一件很耗费体力的事。
更何况他现在真瘦了,就连方甜都看出来了,方野又怎么会不知道。
饺子煮的很快,方野端上来时,齐意刚好做了一套卷子,吃饺子的时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塞进嘴里一个,慢慢的嚼着。
方野站起来,抚着齐意的肩膀:“意哥,不吃了,睡觉。”
齐意一激灵,睁开了眼睛:“你好不容易煮的。”
“没那么不容易,”方野笑着,“先刷个牙,好好睡几个小时,早上我喊你。”
齐意看着挤好了牙膏的牙刷,愣了一会儿,就塞进了嘴里。
他一直自认为是个六亲缘浅的人,小时候,爷爷奶奶身体本来就不好,照顾他其实也是力不从心,很多事都是糊弄糊弄就过去了,反正吃饱了就行,也还不是长得这么大了。
后来,他死活不回家,坚持一个人住,爷爷去世后,高远曾经给他开过家长会,初三,班主任把他夸到了天上,还嘱咐着家长一定要上心,这最后一年最关键了,要好好关注孩子。
高远尝到了被人瞩目甜头,回来跟他住过几天,受不了,老房子四面透风,只有一个厕所,洗澡水忽冷忽热的,厨房小的连转个身都困难。
高远和他商量:“回家住吧行吗?”
家里离学校十几公里,难道初三要转学?
齐意冷静的跟她讲道理,最后给了提议:“妈,你回去吧,这里去哪儿都不方便,你可以周末来,给我带点好吃的就行。”
高远一拍手,行。
不熟的人才靠讲理沟通。
虽然他们的确不是很熟。
但不是应该跟父母撒泼耍赖,我不要我不要,我就想让你陪。
不是应该这样吗?
齐意觉得电视剧里演的都是骗人的,他一次都没有过。
过年的时候,他跟妈妈去姥姥家,不想去,姥姥家是个几十年的老楼,五十多平,几个女儿拖家带口初二回去团聚,挤得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齐意被挤在沙发的一角,兀自发呆,他不得不来,不来的话妈妈就会闹,你爸从来不去,一点面子都不给,你也要这样?学习好有什么用?学习好就六亲不认?
那时的齐意还没有完全六亲不认,做不到那么狠,跟着妈妈大包小包的爬上六楼。
姥姥笑着在门口迎,想摸摸齐意的头,但他躲开了,姥姥说:“爬楼梯累吧?比不上你们家的大房子,还有电梯,这老年人啊,一上了年纪就腿疼,我啥时候也能住上那样的好房子啊。”
妈妈脸色一冷:“这房子多好,前面就是公园,空气新鲜,电视上都说了,爬楼梯对身体好,我们那里啊,乱着呢,大半夜的都能听见汽车鸣笛,睡不好觉。”
话题从这年头做生意不容易,去年一年都白干了,妈这是给你的红包,你快收着吧别推了,顺利转移到孩子们的学习。
妈妈和二姨在卧室的床上聊天,声音不大,但齐意听得很清楚。
“你就太惯着你们家明明了,要啥给啥,我听说还请了家教吧,你们俩一个月就三千,钱都花他身上了,可成绩还是那个样?唉明明,期末考多少分。”
坐在齐意旁边比他小两岁的表弟无端的就白了他两眼,齐意装作没看见。
二姨和二姨夫在外面打工,工作不固定,有时候是服装厂,有时候是小饭店,夫妻俩卖过烤串,做过早点,还去过乡下的养鸡场,苦累都吃的,却还是赚不到钱,至今都和婆婆挤在一起。
二姨不答话,妈妈也不在意,磕着瓜子,显摆着,不着家的老公是绝口不提的,谁提她都会翻脸,这个家里,只有她给钱多,钱多的是大爷,犯不着惹她。
“我们家齐意从来都是自己,这孩子啊,学习是讲天赋的,他要是想学,你拦着都不行,要是自己就不上心,就算请个清华教师就不管用,白搭钱。唉我跟你说,我们家齐意又考了全年级第一,重点高中没跑了。”
齐意是她的一块镀了金字的招牌,能拿得出手,才不会管儿子有没有脸红。
“妈你别说了。”齐意站在门口温温和和的。
“我们聊天呢,你一个小孩子瞎掺和什么?”
“那你别说我。”声音刻意的压着,没喊出来。
“我他妈说你什么了?”
齐意想不通,他一直好好的讲道理,妈妈为什么就火了,还一手扬了把瓜子在他身上,手指对着他一点一点的。
“小二我跟你说,他就跟他爸一个样,六亲不认,我早就说过了,头上有三个旋儿的人都心狠!”
齐意终于仰起脖子吼了一嗓子:“你能不能不要说我!”
转身拎着外套就往外走,被塑料椅子绊了一下,踉踉跄跄的,却也毫不犹豫的往外面奔去。
跑到楼下等出租车的时候,三姨追了出来,抱着一大包吃的塞给他。
三姨嫁到了农村,在这个家不受待见,可齐意偏偏最喜欢她。
话不多,总干活,姥姥冷嘲热讽也是笑眯眯的,对孩子们透着股热乎劲。
“这是三姨自己炸的丸子和小麻花,你拿回去吃。”
齐意忍着眼泪带着哭腔:“谢谢三姨。”
“没事,”三姨想拍拍他,看了一下自己油乎乎的手,又缩了回去,“齐意啊,好好学,给三姨长脸。”
家里还有个小姨,齐意小时候见过两次,没什么印象,十几岁就辍学离家,再也没回来过。
齐意坐着出租车一个人回去,路上看见爸爸拥着一个女人,一块上了他的车。
齐意没躲,直勾勾的看着,爸爸仿佛看过来一眼,又仿佛没有。
这种事,经历了很多很多次,反抗也没用,齐意学会了远离。
当然会被骂,说他心狠,说他没良心,说他不孝顺,说他没人味儿,心野的跟什么似的,不着家……
然而,正是说他的两个人,造就了今天的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