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村有一谚语说得好:“乞火不若取燧 汲汲不若凿井”,
曾经黑山村里稀有的工匠,这些人的手艺一般是不外传的,有了手艺,匠人就能维持基本生活,日子过得不至于拮据,生活总归过得比别人好,那就是砌炉灶。
这是一门手艺,用一些烂砖头,破瓷砖,碎大理石片,在匠人的手里,都是通灵宝玉,用烂砖头切好灶后,用泥土在灶膛里塑造个马蹄形状,支上一口锅,然后锅灶用碎石头拼凑,马蹄灶就显得结实洁净,灶墙用瓷砖砌起来,干净卫生。
民以食为天,灶是一个家庭的脸面,把柴放进灶膛,闭上小门,柴就呼呼的燃烧起来。
更有手艺精湛的匠人,砌的马蹄吸风灶在蒸馍馍时给灶膛里塞一双破皮鞋,废袜子,添上几铲煤,就能蒸熟一锅馍馍,匠人砌灶的工钱就更可观了。
铁锅、灶膛、烟囱在黑山村每一个人最深处隐藏着家的温暖。
一碗面条,一笼馍馍,甚至煮一锅洋芋,都会激起孩子内心的波浪,破房子,旧灶膛,与孩子生长休戚相关。
刘黑子长叹一声,“现代的年轻人宁可出苦力,也不学技术,况且黑山村没有年轻人,匠人就更不好找了。
“刘哥,黑山小学灶堂塌了,金小茗吃不上饭了。”
刘黑子说金小茗吃不上饭,刘世雨却显得小心谨慎,没有表现出一种幸灾乐祸的兴奋。
“我可以试试,我砌过吸风灶”。
刘世雨曾经也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儿,
人有兽性,也有人性,竞争是人的天性,互助也为人的天性,况且金小茗一个女人,领着十五名孤苦无依的孩子,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刘哥,太好了,我们的钱也不是黑山村野河里沙尘刮来的,挣每一分钱也不容易,这样就可以省下500元工钱,我们再到金城市买些炊具。我出钱。你出力,我们杀杀金老师的威风。
她的学问再高也是:“单丝难成线,独木不成林”。
再怎么爱孩子也是:“家贫无贤妻,贫苦的父母留不住孩子,让她假清高,除了给我挑刺,还让学生攻击刘哥,自己什么也不会,还自以为是。”
刘世雨没有火上浇油,生活就是这么复杂,也是那么的简单,你一生追求的,可能是他生来具有的,你认为的艰难,对别人就是闲庭信步,垂手而得,信手拈来。
金小茗不是一名合格的老师,对黑子留下了很深的记忆。
金小茗读书求学,也是她妈妈从野地里拽一篓野苦菜,喂一口猪卖的辛苦钱。
她天资聪慧,受过良好的教育,然而却对人情世故漠然,这是一种对自己的伤害,她性格高傲,内心透着冷酷。
但事实上她是一个无助的弱女子,内心脆弱、敏感、好强的性格让她表现不出来,不愿求人,这种性格把她推上了悬崖,她成为双桥中学人人厌恶的人,现在就连三百元灶膛修缮费都争取不来。
她感觉自己是一个废人,但是又不能跟人说,无处诉说的孤独。
汝本志向高远,怎生流落沙丘?在人前强颜欢笑,背地里泪千行。三春北国怜飘荡,炉膛倒塌没主张。
那里有匠人,来砌灶。
她是一个有涵养的女人,也是一个妈妈,青石头、金蕊蕊、刘寒梅凄凉的身世,激起了一个做妈妈的爱。
她知道如果离去,黑山小学还是黑山小学,但这些孤苦的孩子必将失去读书的机会,“破巢之下,安有完卵乎?”悲悯战胜困苦,她做的事情也就义无反顾了。
她的这种悲悯,无意感染了刘黑子,沙粒对沙葱花并非摧残,而是磨练沙葱花,沙漠严酷,沙葱花依然开放。
她是黑山村一个优雅的女人,别人无法摧毁她。
四十公里的路途,黑子和刘世雨说笑着,一眨眼的功夫行驶到西河县城,黑子驾驶皮客车停在圣容酒楼,圣容酒楼有一个招盘菜黑鱼炖发菜,这几年发菜稀少,发菜改用沙葱,图个吉祥。
所以刘黑子早早的卸了沙葱,还不到十点整。
“刘哥我们买点砌灶的工具吧。”
“黑子,买一把一把砌刀,一铲抹灰的铁板”
“五元”。
刘哥你琢磨琢磨砌吸风灶还什么材料?
我那里知道?她连学校教室都没有让我进,我也不知道学校厨房缺什么?
黑子知道黑山小学的现状,不过他不想伤金小茗的自尊,不愿意说出黑山小学破败不堪的厨房,黑子清楚,他每周给黑山小学送水,金小茗是不会邀请黑子到她宿舍。
不过黑子偶尔踏进过厨房,只有一个土灶,灶上支一口大锅,锅底还有裂纹,锅底轻微渗水,那一次金小茗用面粉糊锅底小孩子金蕊蕊手里还玩面条。
黑子看到过金小茗的窘态。
“来一口大锅,用来蒸馍,烧水,再来一口小锅炒菜做饭,再拿一幅蒸笼。”
刘黑子知道黑山小学需要的炊具。
“是去青皮的楠竹做的吗?”
刘世雨接过黑子的话题问售货员,黑子是一头雾水。
刘哥蒸笼有这么多学问。
刘世雨说:“楠竹坚硬结实,温度高不易变形,蒸出的馍有一股淡淡的竹香味。”
“看来你是行家,没想到蒸笼还有这么多学问。”
黑子暗暗窃喜。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金小茗此时什么都可以不管,什么也可以不顾,但是人不能不吃饭,黑山小学的炉灶,已年久失修。
灶房屋顶漏水,雨水冲刷灶台上的泥土,灶台已裂了缝隙,灶台不收风,炉子里烟雾妖娆,灶膛里没有火苗,烧不开水,所以做饭成了问题。
金小茗已经打了报告,给双桥镇学区,推诿扯皮,那是一个遥遥无期的奢望,黑山小学早已列在裁撤之列,花一分钱都是财政浪费。
双桥镇学区带给她一个公函:“黑山小学已列入裁拆之列,西河县文教局不拨款修缮。”
双桥乡是贫苦县,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再不能浪费社会资源了,凑合几天”。
可是黑山小学十五名学生,家庭实在太贫困,撤掉黑山小学,又影响双桥镇政府为民办实事的形象,所以把她派到黑山小学,让她当沙丘中一粒随风飘落的红柳种子,在沙漠里自生自灭。
那有钱?有钱也要办更大的事,这是双桥镇学区传出的,谣言止于智者,兴于愚者,起于谋者。
不过,又传出了一个好消息,她修缮黑山小学的的报告已报到黑山县教育局基建科,等候佳音。
可她每天得吃饭,只有哀求曾经的学生刘黑子,找一个砌灶的工匠,以解燃眉之急。
她是个要强的女人,三百元的工钱已是极低的价格了,砌灶在农村是一个重大的仪式,一般工钱不低,而且还不能讲价钱,工匠说多少,就是多少。
所以刘黑子找的匠人,对她来说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们把砌灶的家当,炊具,驾驶着客货车向黑山村方向行驶。
“刘哥,你也别跟一个女人计较,金老师自以为怀才不遇,她和你比是小巫见大巫,没见过死人,你两转换一下身份,她要是看见死人,恐怕····”
“那是环境逼的,把自己拿出来,放到别人身上去,伤害我无所谓,伤害战友金忠不行”
唉,金忠应该有个安静长眠的地方了。
到黑山小学校门口,刘黑子按响了汽车喇叭,金小茗快步跑出教室,青石头、刘寒梅、金蕊蕊……学生跟在她后面。
快从车上搬东西。
当她看到驾驶室右侧坐着刘世雨。
黑子,你找的工匠呢?
老师,这不是刘哥吗?手艺高的很,而且工钱也不高。
老师,这不是上次给我们送铅笔的,那个贪官的弟弟吗?金蕊蕊年纪小,童言无忌。
刘世雨尴尬的坐在驾驶室右侧。下车也不是,只得低头坐在座位上。
刘哥下车。这是你的工具袋。
刘世雨慢悠悠的下了车。
我们不要你,你是贪官的弟弟,也是贪官,青石头年龄比较大,在学生群里带头起哄,黑山小学里嘘声一片。
此时金小茗有点冷静,经过半年多的历练,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过是一条落魄的丧家狗和刘世雨好不到那儿去。
“他是我们学校请得砌灶的匠人,你们就这样对待家里来的客人吗?”
金小茗呵斥学生。
她的魅力,来自于她的坚守,坚守又让她悟到应有的智慧。
金老师车上有一些炊具,麻烦你的学生搬下来,是刘哥先垫的钱···
黑子赶紧为刘世雨打圆场。
黑子,难为你了,这个蒸竹笼价钱贵吗?
金小茗略略思考了一下,还是说出了一个“钱”字,她不想欠别人什么?
可是一个双桥镇中学的素无渊源的泛泛之交,差生却屡屡帮她,以前的黑子她连正眼都不想瞧一下。
难道生活纯属偶然,依恋一个人,要靠一个冤家,走过生活的一道坎吗?
想起来她有点好笑。她略略动了一下嘴唇,又闭上厚厚的嘴唇,忧郁的大眼睛闪烁着光芒,弯弯的眉毛一如月牙性。
快搬,把车上的碎石片卸下来。
她在在发号施令。
青石头第一个跳上皮卡车,搬动大理石碎片,扶起了一块淡黄色不规则的大理石石片。
这是黑山县石材厂废弃的下角料,刘哥说,用来铺吸风灶炉面,是上好的材料,不要钱,我们在路上捡的。
这个竹蒸笼,是刘哥挑的,八十元,不贵,六哥说楠木的竹蒸笼,蒸出的馍馍,有麦香味,馍馍有味道。
黑子忙着向金小茗做解释。
刘世雨看到青石头在搬动着石片,忐忑的心里,平静了许多。
其实金小茗在他心里微不足道,他和金忠战友有一个生命的约定,金忠立下遗言,让母校校长写一篇祭文,那是做给战友看,其实是贫穷的自卑造成的。
黑山小学如此凋落,昔日黑山小学,中式风格的建筑,中轴一线,左右对称,前后照应,曾被称为“一本书”校园,雕刻在木门和屋檐上的海浪,屋檐下的桃子,石榴,柿子等,寓意着黑山小学“健康,团结,携单,取仕”的校风。独特的建筑形式,厚重的历史文化和西北地区的生态风光。
他的妻子陆呦呦文采飞扬,不逊于金小茗,岳父陆一民在金城市书法界丰碑,所以他让金小茗写祭文,只是给战友金钟灵魂注入一剂情感。
学会尊重生命,让失去的生命传递,照亮金忠的心,温暖活着的人。
金小茗没经过生命的脆弱与无可选择,这点她不懂,祭文只是一种形式
经过生死唯有刘世雨大彻大悟。
“人从桥上过,水流桥不流,心安便是功名”。
以平常事观不平常事,不平常事情也就是正常的事情了。
为了这一切,他的饭馆歇业了,找上门推销自己,还被人家讥笑,驱逐。
生活纯属偶然,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和另一个人的生活相似又有差异,如果走在一条轨道上既相吸又互相排斥。
刘世雨进了伙房,只轻轻一推灶膛,土灶就倾斜了。
刘师傅看来你是一个内行,砌一个灶多少钱?
金小茗也进了伙房,她必须知道砌灶的工钱,她是农村长大的,基本的生活常识她是知道的,蒸笼、铁蒸锅、铁炒锅,碎砖头,大理石片、水泥·····加起来也有一千多元,是她几个月的工资,但是她不能拒绝,拒绝就等于侮辱了黑子。
但是砌灶的工钱可以问,只要价钱不合适,可以名正言顺的拒绝,只要刘世雨说个价钱,她认为工价高,也是拒绝的理由。
在农村砌一个灶三百元,我给你砌灶二百元,刘世雨回答的非常爽快,不拖泥带水。
金小茗不能拒绝,她没有理由,黑子的一片好心,她不能让黑子失望,生命中有一些人我们原本看不起,不相遇,遇见了,就成为生活中不可替代的人,巧吗?
生活中有些事无法逃避,她咬牙也要把灶砌好,这是一个面子问题,还有一个自尊心。
金小茗内心纠结,这月就不给家里生活费了。
刘师傅那你就砌吧?
刘世雨听到金小茗这句话,他狠狠得推倒原来的土灶,
一碟辣子、一碟葫芦、一碟茄子,还有一盘炒黄瓜,刘黑子还给金小茗买来了压面机,这样做饭就方便多了。
两张课桌拼凑起来,十几条凳子就是一个临时饭桌。
金小茗先打了一大盆饭,金蕊蕊首先拿起碗,只顾自己盛饭。
金晓茗给金蕊蕊暗示一个眼神,要她注意点礼节,饥饿在礼节面前荡然无存,金蕊蕊迅速挥动右手,孩子拿筷子娴熟的技巧,一筷子一筷子的面条不停地往嘴里塞,儿分钟,碗里面已是空空如也,就连汁儿也所剩无几,饭吃完了,是狠劲的夹菜····
刘寒梅稍大一点,知道在刘世雨、刘黑子两位客人面前这样做不礼貌,用筷子挡着金蕊蕊,嘴里却吐咽着口水,因为砌灶中午没有吃饭。
“在饥饿面前指望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能做什么?
金老师真是幼稚。”
刘世雨暗想,又爱恋地摸摸金蕊蕊的头,
“嘿!吃吧。”
你可别说,孩子们吃饭的这架势,让刘世雨想到饥荒的年代。
青石头、刘寒梅、黑苗雨,黑豆雨,几个孩子,他见饭端齐后,便忙提起筷子,端起大碗,对着菜就是一夹,合着饭呼呼地往嘴里送。
刘世雨眼睛湿润了,没有哭,因为哭不出来。心情是不好的,想起了他和哥哥的童年,成人人不知孩子苦,孩子不知成人愁,他很无力,也很无奈。
你的灶砌的利索,柴火旺,锅一会开了,节省了不少时间。
金小茗对马蹄灶很满意。
刘哥你也别笑话,这些孩子是第一次吃炒菜,以前吃的都是面条,我无力回天,或是无力做得更好一些。
金小茗也拿起了碗和刘世雨闲聊着。
金老师不简单,这么苦,还坚持。
刘世雨笑着说,
吃吧,菜已吃完了,只有白水面条了。金晓茗客气让着刘世雨。
我在双桥中学,也最怕金老师了,刘黑子也呵呵笑着。
我也不是天使,要是你们今天不砌灶,下星期黑山小学就解散了,我祈望有真正的天使出现,好让他们不害怕,并且得救。
金小茗把残存的菜碟子里剩余的菜汤,倒入碗里用筷子拌了拌然后吃了起来。
要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