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水波粼粼的浅水滩,刘梦遥看不出它汹涌过的痕迹,所有的波谲云诡都在水底。
她的身影落在河道里,溺水后只会成为一具浮胀的遗体。
无悲欢,无离合。
刘梦遥痛苦,可她的叔叔刘世雨呢?
没有人不辛苦,只是有人不喊疼。
钱都流向了不缺钱的人,爱都给了不缺爱的人,所以苦也就都给了能吃苦的人。
刘梦遥的叔叔刘世雨所经历的故事,看故事的人喜欢读主人公的曲折离奇,故事中的主人却想过安全舒适的生活。
刘梦遥北望长城,残破的城墙,在千年前是何等的重要,守卫城墙的戍卒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只有城墙静静的矗立荒滩沙丘中,在向刘梦遥诉说什么。
在河西走廊,守卫城墙的人叫做戍卒。和平时期他们是埋头耕作的农民,在战时,又成为守卫长城的士兵。
历史会把一个关于国家和民族的使命交给戍卒的后代吗?
在西河县双桥镇,有一个刘家庄村,有一刘姓家庭,有一个青年叫刘世雨。
农村的孩子要想奔个前程,只有两条路,要么考大学,要么当兵提干。
当兵是农村孩子的梦想,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当兵提干有时候只是一种幻觉。
1986年的一天的早晨七点半,A师147团4连3排8班班长刘世雨,内心有点慌张,他下意识的右手指,扣在81式冲锋枪的枪机保险扳机上,这可不是小事,枪击保险关闭不上,冲锋枪走火,是要出人命的。
一名优秀的班长不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刘世雨还是有这个自信。
八班十一名士兵,最后一位站着副班长金忠,他背着02式火焰喷射器。
今天是A师147团4连发布一级战备命令,全训日的第一天,四连的武器装备全部要进入实弹化。
早晨七点半,四连官兵吃过早餐,开始点名。
点名。
请稍息。
讲一下
连长肖峰站在四连队伍前面,开始训话。
金忠。
到。
金忠应答着,农村当兵的高中生寥寥无几,02式火焰喷射器也算高科技,再加上金忠农村兵,有一个优势,能吃苦,体力好。
所以副班长金忠自然是喷火兵的最佳人选。
金忠。
到。
到战备一号仓库领取火焰喷射器燃料,特种燃料威力大,遇火会发生爆炸,要注意安全,不能吸烟。
连长肖峰走上前去,他摸摸金忠的口袋,金忠口袋里有半盒金丝猴香烟。
你小子不抽烟,现在居然也吸上烟了。
金忠。
我替你保管金丝猴香烟。
连长肖峰把金忠的半盒金丝猴香烟,丢在地下,狠狠的用脚踩碎。
防化喷火兵不许吸烟。
宇宙的演化离不开温度,温度自然就成为人类最原始的力量。
人类天生就怕火,正因为火的可怕,现代科技制造出了一种可怕的杀人武器——火焰喷射器。
一种极为可怕的武器被发明了出来。
凝固汽油是在汽油中加入稠化剂调制而成,它是一种有粘性的胶体,采用凝固汽油作为喷火器燃料。
并且喷火器火柱能沿堑壕和坑道内壁拐弯、漫流、飞溅、粘附燃烧。
达到直瞄火器难以达到的纵火和精神震撼效果,并能粘在其他物体上长时间燃烧。
火焰喷射器,是哀牢山那拉山口147团四连必备的武器。
因为哀牢山溶洞纵横,是士兵的藏身之处。
A师147团4连1排3班班长孙雨露,也就是现在的戈壁水泥厂厂长孙雨露。
他扛着81式7.62毫米班用轻机枪,早晨六点,是三公里越野跑,他扛着班用轻机枪越野跑,对他来说就是噩梦。
此时孙雨露脊背上冒着蒸气腾腾的热气,烟雾缭绕,他的体力已达到极限。
战备命令已下达,连长肖峰对A师147团4连做临战动员,弹药和各种保障物资已分发到各班。
大家一定要记住,各种武器的使用方法,防止非战斗伤人。
牢记武器的安全使用条例。
连长肖峰每天早上点名都是这几句话。
唯有小学五年级还没有毕业,四连炊事班副班长冯大田,发布战备命令这几天悠闲。
喂猪兵反而觉得清闲自在了。
A师147团4连就要往3000公里的那拉山口开进,冯大田养的二十头猪处理成了大问题。
A师147团4连天天过年,每天杀一口猪。
中午四连午餐红烧肉,下午晚餐红烧肉,四连士兵吃得满嘴流油。
同时也减轻了炊事班副班长冯大田拔猪草之苦。
冯大田,到。
你留守,看家。
连长,我有意见。
讲。
连长,当了一场兵,好不容易有了战争,士兵为国效力的时候到了。
军人不上战场,就是耻辱,愣头青冯大田说什么也不留守。
喂了两年猪,打靶子弹脱靶,81式冲锋枪都不会拆卸。
你会什么?
连长。
天生我才必有用。
冯大田,你喂猪的才有个屌用,难道给安南国士兵献上一口大肥猪,四连的兵只有子弹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是刘世雨教你的吧。
你啊,天生就是喂猪的料。
你要到八班,刘世雨的班,我偏不分你到八班。
冯大田,到。
你到三班,给孙雨露背轻机枪弹夹。
是。
冯大田极不情愿,他不愿到4连1排3班班长孙雨露手下,背机枪弹夹。
没有经历过战争,战争有多残酷,只有亲身经历才知道。
对于农村兵金忠,他并不向往战争,而是向往在战争中立功,和平后从战场活着回到家乡,能分配一个好工作。
有一位哲学家说:没有别的东西像人的思想那样没有界限,人的思想不但能摆脱人的权利和权威。
它甚至不被限制在真实的世界里,把不符合的各种现象粘合在我们头脑里,超出了我们的认知度。
我们的身体虽然禁锢在一个地方,如同原始森林的蔷薇,带着痛苦和困难向上艰难的攀附着。
但我们的思想却能超越森林,达到无界限的混沌中。
人们假设在那里的世界,没有看过,没有听过的东西,也是可以想象的。
任何东西,只要自生不含有绝对的矛盾,都可以为我们的心灵所表达。
军人的天职,不是去理解为什么打仗,而是服从命令。
战争有多残酷只有亲生经历,战争的可怕一辈子也忘不了。
如果你开车出了车祸,你看到车上同伴的呻吟声,那惨状你忘的了吗?
忘得了同伴的呻吟声吗?
四连连长肖峰八年前还是一名新兵,就在哀牢山,他攻上哀牢山。
安南国的一名士兵炸断了双腿,眼睛充满了恐惧,努力找寻着身边的自动步枪。
肖峰跑过去,56式冲锋枪三棱刺刀扎进那个兵的胸膛,血汩汩的从那个兵胸膛流出来。
曾经的肖峰还是一名新兵,他把刺刀从那个士兵胸膛里拔出来,也不感到害怕。
他从生下来就没有想到杀人,哀牢山周围到处都有残臂断肢的遗体,有自己兄弟的遗体,还有敌人的遗体。
八年后肖峰梦见那个士兵,刺刀扎进那个士兵的梦,来的很突然,梦见两个血淋淋的人抱在一起。
这几天老是做同样一个梦,八年了他无法向别人诉说。
他有轻微的战争创伤后遗症。
所以连长肖峰已不是第一次参加战争了。
A师147团四连肖峰曾经是一名参战老兵,在日常生活中,也有理性和经验之分。
连长肖峰有一种权威,在连队说一不二。
他被刘世雨、孙雨露、陈富海,冯大
天·····
四连的班长所信任,拥戴。
至于没有参加实战的新兵,纵然你有生存技能,也容易被人忽略,轻视。
现在四连出早操六点半,已改为五点半,提前了一小时。
要上战场,谁也知道,只是藏在心里,刘世雨、孙雨露、金忠····
四连的士兵谁也不想说出来,毕竟战争与死亡联系在一起。
四连出早操与往日不同,以前四连只是跑步。
现在连长肖峰携带81式冲锋枪,四个弹匣,头盔,挎包,水壶,手榴弹,急救包,腰间还配有手枪。
而对于八班班长孙雨露机枪手,背机枪训练,他尝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那种训练即便是你想死,累着都没死的力气。
还好这是出早操,孙雨露就是累也能坚持住。
而对于置身于战争边缘的军人家属,147团四连连长肖峰的妻子关之莲,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如何与丈夫告别,这种告别只能是生活中几段悲伤的小旋律。
A师147团4连连长肖峰最艰难的选择不是上战场,而是送走结婚才三年的妻子关芝莲。
这几天147团四连伙食出奇的好,以往早餐只是盐水煮黄豆。
而今天四连餐厅早餐,一小碟炒小辣椒,一小碟豆腐乳,每人还有一枚鸡蛋。
每桌上又加了两个菜,一碟新鲜黄瓜,一碟凉拌西红柿。
四连的早餐破天荒出现西红柿。
四连连长肖峰进了四连的餐厅,部队驻地因地制宜。
所以四连驻扎在原先部队一个废弃的老旧医院里。
四连把一间仓库隔开一分为二,一间当厨房,一间当餐厅。
餐厅十一个圆桌,一个班一个圆桌,每桌十一个小方凳子,餐厅破旧,还好餐厅还能避风挡雨。
同时餐厅也是四连增进感情的地方。
肖峰问旁边的冯大天:“你的嫂子还没有进来吗?”
“还没来,连长我去叫。”
冯大田虽然分到4连1排3班班长孙雨露手下,但是还没有出早操。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冯大天喂猪,这几天四连天天是红烧肉,两天杀一口猪,四连还有七八口猪,冯大天早晨拔草还得喂猪,编制暂时在炊事班,属于流动人员。
肖峰的妻子关之莲眼圈发红,抱着孩子玉玉进了食堂。
玉玉在妻子关之莲怀里小声哭,看见连长肖峰哭的声音越大了。
“我要爸爸,我要爸爸。”玉玉小嘴撅着撒娇。
“玉玉不哭,爸爸抱。”
肖峰把玉玉抱在怀里。
“爸爸不走了。(不上战场,开拔南疆)”
肖峰无言以对。
冯大天拿了一枚粉红色的西红柿,递给玉玉。
西红柿在四连是稀罕之物。
玉玉这样的场面见多了,以往都是妈妈给玉玉送好吃的,然后爸爸就不见了,“我不要西红柿,我要爸爸。”
玉玉狠狠的把西红柿扔到餐桌地下。
“看你把孩子惯得。”
关之莲说着一巴掌就打在玉玉的手上。
玉玉在餐厅里哭喊着:“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肖峰瞪着眼睛数落妻子:“平时不教育,现在人多时打孩子。”
“我教,我一个人怎么教?看你把孩子惯得。”
关之莲眼泪刷刷就流下来了。
肖峰骂妻子关之莲:“哭哭,哭个刁,老子还没死,哭丧个脸,滚回老家去。”
“滚,我就滚。我可是你们肖家明媒正娶,用小车拉到你们肖家,让我滚,你把我送回关家,给我爹有个交代。”
关之莲情感爆发了,眼泪哗哗,如小溪奔涌而下。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夫妻之间吵架,有一种存在感。
吵架是夫妻连接情感的纽带,夫妻之间似乎可以说,又似乎不可以说。
然而却把两人的心灵带到过去,幸福触手可及,却与现实截然相反。
伤痛的泪水与激烈的争论轮番上演,生活的现实就是那么残酷。
那种告别,没有脉脉温情,连长肖峰的告别,却是和妻子关之莲在吵架。
人间有杀戮,人间有竞争。
亲人被不自觉的卷入这场战争,那怕是你的孩子刚刚朦胧人生,呀呀学步,或者天真善良,纯正可爱……
但是战争残酷巨大的阴影,已给孩子罩上冷酷的面具,无法抹去。
当一个人的举动,远在千里之外。
数十年之后的另一位亲人,不得不为之忍受巨大的伤痛。
每个人都不是与别人割裂的,但凡还有人爱你,你就没有办法阻止她和你一起的痛苦。
你欠下的债,她要还。
你造的罪,她要受。
当你和这个人有着千丝万楼的关系,就已经同她一道,承担生活的苦乐。
关之莲站起身,就要走。
指导员梁平赶紧站起来打圆场说:“嫂子,嫂子,老肖不懂事。
“老肖,你说的是人话吗?”
“当初你是怎么娶嫂子的?”
玉玉看到这情景,妈妈又要离开,毕竟玉玉和妈妈关之莲亲近,她从爸爸怀里又挣扎着爬到关之莲怀里。
“给你的孩子,教我滚,我一个人清净。”
关之莲说着又把女儿玉玉递给连长肖峰。
“妈妈,我要妈妈”。餐厅又是孩子玉玉的哭喊声。
肖峰站起来说:“关老师,我求你了。”
他说着低下头,给妻子鞠了一个躬。
关之莲抹着眼泪,眼泪纵横不受控制。
四连八班班长刘世雨,副班长金忠对这一幕送别终生难忘。
妈的。
找老婆麻烦事情就是多。
刘世雨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来。
四连士兵以前在餐厅吃饭的欢声笑语,再也听不到了。
这时谁也没有心思吃馒头,士兵默默注视着炊事班餐桌上,连长肖峰和妻子关之莲的吵架。
关之莲只是动了动唇,她想说什么?似乎无从说起,我走就走。
关之莲转身……
嫂子不要生气。
不要拉她。
你?
关之莲又回过身,对着肖峰说了一个字。
关老师,我求你了,你帮帮我。
你把玉玉带在身边,我从哀牢山回来感谢你。
如果我从哀牢山回不来,我们肖家也会惦记你们母女两的。
四连连长肖峰低下了头,又给妻子鞠了一个躬。
关之莲再也忍不住,她向前跑去,然后抱住连长肖峰,嚎啕大哭,任泪水流干。
我们可以选择妻子,但是不能选择孩子,同样一个孩子也不能选择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