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二年五月,我因为红姐的一条短信,来到了红姐的老家樊阴宜昌,配合着红姐骗了一个地下码庄一百万现金,并且红姐为了报复码庄老板龙哥、自己的前夫王建波以及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将码庄的犯罪证据邮寄给了警察局,但是由于红姐自己也是码庄的一员,所以红姐也在警察抓捕的名单上,我们不得不赶紧逃出樊阴宜昌。
逃跑之前红姐做了准备,给自己重新办了个身份,从“郭晓红”变成了“高志红”。
由于逃跑的时候比较匆忙,在三峡机场,我俩慌乱中坐上了前往西疆的飞机。
我们在乌尔迪化躲了一阵,吃了十天的羊肉后,我们俩上火上得满嘴燎泡,连撒的尿都是又腥又黄,红姐说她实在遭不住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就这样,我们从乌尔迪化开始转移。
但是由于红姐犯的案子风头还没过,我们为了掩人耳目,买了一趟绿皮火车,K1504,从乌尔迪化出发,终点到恭城西站,全程三天两夜。
但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就这短短的三天两夜的路程,这列车就像是被贼盯上了一样,前前后后居然来了三拨车匪。
不过仔细想想也能理解,这条铁路干线是唯一一条从西疆通往内陆的路线,不仅时间比较长,而且地域跨度很大,关键一路上人员又特别杂,所以一路上的车匪都卯着劲儿呢。
五月四号一大早,许多人都还在座位上打瞌睡的时候,我们就经历了第一拨车匪。前面座位有个男人不愿意给钱,把车匪给惹恼了,被车匪拉到厕所打得满脸是血,裤子都被扒了,连藏在内裤上缝在小兜里的钱都被抢走了。
大家看到这个男人的下场,都心惊肉跳,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而且车匪打劫的时候连乘务员都消失了,直到那帮人下车以后才再次出现。他娘的,这不就是“买路钱”吗?搞不好分赃的时候还有他们一份呢。大家没办法,只能认栽,乖乖交钱,破财免灾嘛。
好在我和红姐在乌尔迪化的时候,就提前把骗来的钱存到了卡里,然后又把皮鞋鞋底掏了一个中间隔层,把银行卡包好藏在里面,再用胶水粘好,外面垫上鞋垫,不仔细找,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
我们只在兜里装了三五百块的零钱,一是为了路上零用,二就是为了好应付这种意外情况。
火车到了皋岚站的时候停靠了一下,中间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我跑去站台抽了根烟,回来的时候发现跟我和红姐坐同一排的旅客已经从一个秃顶中年男子变成了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妇女。
那中年妇女看起来愁眉苦脸的,说自己姓李,今年三十五岁,孩子查出来得了重病,家这边的医院条件简陋,医生说治不好了,这一趟是专门去芙蓉市官西医院求医的。
红姐见她怀里的孩子也是面黄肌瘦,十分可怜,于是一路上端水泡面,热心的帮衬着。那中年妇女感激涕零,直说红姐是个好人,以后肯定会有好报。一来二去,没多久俩人就姐姐妹妹地称呼起来了。
中午两点左右,我们的泡面刚刚泡好,都还没来得及吃,前面车厢就又传来了熟悉的响动。
“所有人都不准动!我们只图财,不图人,你们好好配合啥事没有!不然我手里的刀子可不长眼。”一个车匪一边恶狠狠的威胁,一边指挥自己的同伙挨个搜刮大家身上的现金和值钱的物件。
又来,我心里好气又好笑。
我一脸无奈地看着红姐,红姐也早有准备,麻溜地从包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黄铜链子戴在脖子上,然后几口嗦完了面前的泡面。
那群人渐渐抢到了我们所在的位置。我乖乖交出钱包,红姐也配合地取下项链。李姐却害怕得抱紧了孩子,眼泪汪汪的说:“各位大哥行行好,我的孩子生病了,着急要用钱治病救命,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娘俩吧!”
那孩子见妈妈哭了,也跟着大哭了起来,嗓子都哑了:“不要抢我妈妈,咳咳,不要抢我妈妈……”
前后排的乘客都心有不忍地看着,乘客中有人壮着胆子嚷了句:“行有行规,你们别对老弱病残下手!况且人家这是救命钱,拿这种钱怕是有违道义吧。”
都已经做车匪出来抢劫了,还能讲什么道义。我本以为李姐和那个出声的乘客怕是要遭殃,可是出乎我的意料,车匪居然真的放过了他们。
这车匪把刀收了回来,直接绕到后一排去了,没有难为这母女俩,也没有去难为那个说话的乘客。
动静逐渐远去,我在心里暗暗祈祷别再来了,我的零钱都被抢完了,身上实在是掏不出什么东西了。
不过有时候就是你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晚上十点左右,第三拨车匪来了。
“还有完没完啊——”红姐压着声音抱怨,她的东西已经被抢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上次去珠港的时候买的欧米茄手表,这可是她的宝贝,先前一直都被红姐藏得好好的,但是现在也只能拿出来了,免得惹恼了车匪,平白无故的挨一顿揍。
虽然决定要交出去,但是红姐还是觉得有些心疼。
“高家妹子,上一拨车匪他们没抢我。你可以把东西藏在我这里。”李姐突然说,“我以前带孩子四处看病,去过好多地方,也遇到过几次车匪,不过很多时候这些车匪一见我是带孩子看病的,就放过我了。”
红姐听完大喜,觉得是个办法,即使这拨车匪不讲道义,非要抢劫这母女俩,那也没办法,反正放在自己身上也会被拿走,假如跟刚才的车匪一样放过了他们,那表可就保住了,于是立刻撸下手表交给了李姐:“那太好了。”
前后排的乘客见状也纷纷掏出自己的一些之前藏得挺好的财物,往孩子的襁褓里塞,说帮帮忙,藏一下。
又是一波熟悉的流程,我都有点麻木了。不过这拨车匪也跟之前那拨一样,也放过了李姐,只是来到我这里的时候,我实在掏不出钱了,狠狠地挨了几个耳光,红姐虽然也没有钱财拿出来,但因为是个女的,车匪也没有把她怎么样。
我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这车匪还挺他妈怜香惜玉的。”
车匪一来,车厢里就吵吵嚷嚷的,李姐怀里的孩子吓得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哽咽:“妈妈我要尿尿!”
李姐一边轻轻拍着孩子,一边低声安抚着,“马上,马上。”
等车匪远去后,她让红姐帮她看着行李,然后抱着孩子去上厕所。
但是母子俩去了之后,就一直没有等到她回来,我急忙看了一眼之前出声帮她的那位乘客,果然也不在座位上了。
我和红姐这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妈的,被这个女人骗了!这女人包括那个出声帮她的乘客都是和车匪一伙的。
现在车匪路霸横行,尤其是这种时间长的列车,大部分都是车匪的目标,在外跑的人或多或少的都遇到过,所以大家多少都有些戒心,现金财物这些都是能藏则藏,车匪抢劫也就那么一段时间,也不敢做的太过火,遇到那种要钱不要命的乘客,车匪也没办法。
却没想到这波车匪竟然动起了脑子,给大家演起了双簧,利用女人和小孩钻了个空子,溜缝儿骗走了人们藏起来的那些财物。
“天天打雁,今天还被雁啄了眼!”红姐气得大骂,然后若有所思地问我,“高志明,你有没有觉得有个孩子做起事来更方便点?”
我说:“是要方便一些,人们一般都不会对带着孩子的人有那么重的防备心,也不太容易把他们往坏处想,但是——”
我话锋一转,“小孩这个道具,如果用得好了是如虎添翼,如果用不好了,那就是把咱们一锅端的把子!”
后面的路程没有再出什么事情,列车终于到了恭城西站。
出了火车站就是山,下了山还是山,我是在平原上长大的,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山城”,恭城这个城市别称还真是名副其实。
行李扔到酒店后,我和红姐出去准备找个地方吃饭,路上遇到一个讨钱的小孩,红姐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不停的催促我赶紧走,火车上被那对母子联手骗了,她现在对这些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孩子有心理阴影了。
经过一个过街天桥,上天桥的楼梯上趴着一个双腿反折成“x”的孩子,走到天桥中央又跪着一个瞎了眼的孩子,等到下楼梯的时候,居然还有一个。
“怎么这么多要饭的?”红姐有些疑惑。
“全国哪里没有乞丐?”我宽慰她,“走吧,先吃饭。”
来到一个面摊前,我和红姐一人点了一份恭城小面。
一碗香辣的红汤喷香扑鼻,汤里面卧了二两手工劲道的面条,面条上再佐以青菜、豆芽、炒豌豆。有红有绿,有麻有辣,光是卖相就让人垂涎三尺。
面端上来,我跟红姐刚吃了没几口,正在煮面的老板突然丢下汤勺跑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招呼左右邻居:“马戏团的人来咯,快切看热闹!”
红姐比较好奇,三两口囫囵吃完面,抓着我就往外走,走了没多远只见几个长相衣着怪异的人边走边撒传单,周边围了不少人,不过大部分都是小孩子。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身材魁梧,胸前别着一个掉了漆的胸牌,上面写着:团长-房立伟。
这人的五官看着比旁人都大一号,尤其是那个鼻子,好似无骨的泥鳅,就这样挂在唇上,给人一种恶心发腻的感觉。
他举着喇叭边走边喊:“好消息,特大好消息,全国知名的红星马戏团来江北区啦!明天上午九点,鱼嘴镇观音桥,盛大演出!”
红姐捡起传单,朝我努努嘴,跃跃欲试的问我:“有兴趣吗?”
说实话,我其实对这种马戏团表演没有一点兴趣,流动马戏团,小时候我跟着我哥去看过,五毛钱的票价,结果全部都是骗人的。宣传说有什么“超级食人蟒”,结果只是一条肥肥胖胖的菜花蛇,而“无敌美女蛇”更是扯淡,居然直接放了一段恐怖电影的片段。
没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把戏还是这些把戏,只是票价从五毛变成了五块。但想着红姐可能没有看过,单纯作陪的耐心我还是有的。
但第二天我就意识到我错了,红星马戏团的表演值得上这五块钱的票价,至少还是真的有点看头。
一个只剩下上半身的小男孩被嵌入进了一个篮球,然后靠着惊人的弹跳力一次次跳过熊熊燃烧的火圈。另一个没有双臂的女孩则脚持毛笔,当场为大家写了一首《沁园春·雪》,一笔一划工整至极。还有一个身体反折的女孩,她的脊椎扭曲得可怕,自脖子往下都弯折了下来,只能四肢着地行走,她给观众表演了闭眼吹飞镖。
节目其实还算精彩,但是吸引观众眼球的并不是这些表演本身,而是这些小孩触目惊心的畸形和扭曲。
看完节目后,我和红姐走在回酒店的路上。她还在喋喋不休刚刚那个“花瓶女孩”。
“人怎么能从花瓶里长出来呢?她的身体该有多扭曲啊……”
我说:“那个一看就是假的。你注意到那个放花瓶的架子了吗?只有一人宽,而且是倾斜的。我如果没看错的话,其实那是两块正方形的玻璃镜子拼成的直角,只要把脑袋摆放出合适的角度,就能给人一种女孩的头就在瓶子里的错觉。”
我们一边聊一边又路过了那个过街天桥,桥上的乞丐换成了一个十岁左右看起来没什么残疾的小男孩。皮肤白皙,窄脸细眉,天生的桃花眼,精致得像电视里的小童星一样。
只可惜,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居然长在一个男孩身上,更可惜的是,他还是一个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