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回到谢玿身旁,资良瑜就冲上前去查看谢玿的情况,见他面容安稳,资良瑜不免松了口气。
神主见状打趣他道:
“你这般怕我害他?”
“我只是担心他的安危。”
资良瑜说着,低下头认真看着谢玿熟睡的脸庞,右手轻轻触碰他额头的伤口,眼里流露出心疼。
资良瑜扶起谢玿,随后将人打横抱起,朝神主略微颔首,道:
“神主,我带他走了。”
“君玙!君玙!你这见色忘义的家伙!”
熟悉的声音突然炸开,资良瑜回头,见两个金卫压着扭成泥鳅的月老走来。
月老见资良瑜好端端地站着,与神主气氛缓和,丝毫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暗自松了口气。
可他又见资良瑜完全没顾着自己,只想着他的亲亲谢玿,不免有些酸溜溜的,不待到他们跟前就大呼小叫起来。
“你怎么不问问我怎样了?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君玙,你好伤人心。”
月老佯装落泪,可惜手被禁锢,只能虚情假意地干嚎两句,等着资良瑜来哄他。
资良瑜站住,见月老被压着,他内心过意不去,转向神主,颇有些低声下气道:
“神主,是我求月老相助,他顾念旧情,这才参与进此事。且他并未如何搅扰人间,并未生出是非,还望神主酌情处置。”
月老一听,当场就急了,挣扎着想过来给资良瑜一拳,急着张口道:
“君玙,你——”
“君玙。”
神主抬手,将月老的话堵回去。
“你心是好的,但也听听他是怎么想的,他是否愿意接受你的好。”
说罢神主手指一勾,金卫得令松开月老,月老一脸愤懑地瞪了瞪那两名金卫,理了理衣裳,直冲冲走到资良瑜面前,带着气闷对他说:
“你真的很讨厌,什么都不带我,明明我们才是好朋友。”
月老怨恨地看了资良瑜一眼,视线随即又落在谢玿脸上,顿了几秒,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果断转身,挡在资良瑜前面,朝神主行礼道:
“神主,所有一切,皆源于我私会谢玿,乱其命格,您若要罚,我责无旁贷。”
一听月老将责任都揽过去,资良瑜难得对他动了怒:
“你别胡闹!”
月老也生气:
“是你先乱来的!是你先把所有的错都揽过去的!”
神主饶有兴趣地看兄弟相争,然后看热闹不嫌事大般地问资良瑜道:
“怎么办,君玙,他这般,我们之间的交易,可要作废?”
资良瑜翻脸比翻书还快,面对神主时便态度温顺,道:
“不必了,多谢神主。”
月老左看看,右看看,品出些不对劲来。他目光犀利,直逼资良瑜,走上前去问道:
“什么交易?你干了什么?”
资良瑜别开脸,这个躲闪的动作瞬间刺激到月老,他有些慌乱又恳求般地问资良瑜:
“什么交易?君玙,你和神主做了什么交易?你说啊!你何苦瞒着我?”
“他自愿献出司命神位,以无间五百年囚困之苦换来与这凡人数十载相守。”
神主声音温和,可月老浑身血顿时凉了,他质问地看着资良瑜,眼眶渐渐红了。
资良瑜没说话,别开脸垂着眸子,轻声回应道:
“我心满意足,我无怨无悔。”
神主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真是个犟种。随即神主视线落到月老背影上,月老站着没说话,神主却注意到他攥紧的双拳,在微微发着颤。
本以为月老会大闹一场,会揪着资良瑜的衣领声嘶力竭地质问,然而神主想错了。
思考的时间并不长久,月老忽然转过身,一只膝盖猛地砸进土里,垂首高声恳求神主到:
“月老自愿入世助吾友君玙,罪责我一律承担,无论怎样的惩罚我都接受,只求能让我助他完成自己的心愿,是生是死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只求神主成全。”
“岁祺,你何苦如此?”
资良瑜面色难过,如此问道。
月老没看他,只回了四个字:
“甘之如饴。”
神主当真是觉得开了眼了,本该是悲伤沉重的气氛,不料他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连声称奇道:
“有趣,有趣!”
“昔者总道神明性情寡淡,难爱世人,眼下你们倒是奇葩,用情至深,却也并不遂我意,只是爱一个人,并非爱这天下,不若来做个试验吧。”
月老与资良瑜的目光皆追随着神主,神主笑了笑,连同那两个金卫一起,身影消失在原地,高空中他的声音悠悠传来:
“做你们想做的吧,我会替你们兜着——君玙,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月老还在愣神,资良瑜抱着谢玿,无法行礼,只能颔首感谢:
“君玙在此拜谢神主。”
月老抬头看了看半空,有些呆愣地转向资良瑜,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走了?”
“走了。”资良瑜答道。
“这般轻易地放过我们了吗?”
“算是吧。”
月老视线垂落,双唇紧抿,不知如何去面对资良瑜。他欣喜于朋友得偿所愿,可眼下他更心疼资良瑜将面临的一切。
他说不出劝慰的话,因为对资良瑜而言这不是遗憾,可他心里却是不甘,堵在心口,挠肝抓肺,又无能为力。
月老自顾自生起闷气,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终究是泄了气,抬起眸子望向资良瑜,神态复杂,这是他最后一次询问资良瑜值不值了:
“值吗?”
资良瑜笑开,眉目温柔地回答他:
“你若有心,此刻便可祝福我。”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在这件事上月老再没说什么,他摇身一变,化作一白发苍苍的老者,又恢复了他一贯的玩世不恭,高扬眉毛笑嘻嘻地问资良瑜道:
“怎么样?如此一来行走人间更方便些,你怀里这位可是费了好大劲寻我,在此间我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月老穿着一件最是常见不过的灰布衣裳,浆洗到发白,手肘处打着两个补丁,看上去陈旧不已。
见资良瑜不说话,只是一味地看着自己,虽是微弯着嘴角,可他眼角却耷拉下来,目光里带着一丝哀伤,月老便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开玩笑般地对他道:
“瞧我这身气度,够不够资格做你的高堂?”
资良瑜终是被月老这无厘头的话给逗笑,笑骂了一句:
“你就爱这般,惯会占我便宜,往自己脸上贴金。”
见逗笑了资良瑜,月老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真诚起来。笑着笑着,他脸上的表情淡下去,月老越过资良瑜朝前走,一边对他道:
“君玙,我知你在想什么,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也莫要想着背着我偷偷去寻神主,我和你能在一起厮混这千把年,只因你我本是同类,你为情而死,我为情而生。”
“我乃姻缘之神,情爱什么的,我不敢自夸为最,此玄奥之物,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但我敢说我是上九天最先通情之人。”
月老站住,声音平和,缓缓揭开命运一角,供资良瑜窥视:
“你可知一世为人,你体验了几种最是深入灵魂的感情。刻骨铭心的亲情,至死不渝的爱情,无地自容的愧疚之情,可唯独友情,不是那么浓烈完满。你和皇帝的遗憾,并不两世铭记,你可知为何?”
寒风吹散月老的声音,也吹散他的情绪,落在资良瑜发梢,恍惚了资良瑜的眉眼。
资良瑜回想起与月老相伴的岁月,悠久古老,处处充满欢声笑语,资良瑜嘴角漾开温柔的笑,望着月老的背影道:
“我已经有了,不离不弃的友情。已有盈余,何求圆满。”
月老闻言转身,气急败坏地对资良瑜道:
“你个榆木脑袋终于想清楚了!”
“我当然知道谢玿于你而言重若生命,可我们也是彼此的唯一,谈什么亏不亏欠!”
虽是感动于月老的重情重义,可眼前这副小老头跳脚的模样也确实招笑,资良瑜笑弯了眉眼,如火上浇油一般,看得月老更是怒火中烧。
笑了笑够了闹也闹够了,月老便带着资良瑜去了离得最近的驿站,让谢玿在那好好歇息,待他醒了再做打算。
服侍谢玿躺下后,资良瑜蹑手蹑脚退出了房间,关上房门,一回头,月老站在栏杆旁,扭头看着自己,长发垂落,端的是月下佳人,翩翩公子。
资良瑜来到月老身旁,朝他伸出手,月老低头一看,一把折扇安安静静地躺在资良瑜手心。
月老拿起折扇,打开,月色的扇面,昭示着主人心绪平静。谁知他只是看了一眼,又将扇子一合,抬手朝资良瑜头上探去。
一尖细之物插入头发,资良瑜抬手一摸,是一根簪子。乌黑的马尾上,簪着一根如月色样皎洁的木簪,如白玉般温润的触感。
资良瑜不解:
“你这是……”
月老眉眼一弯,道:
“月华扇跟了你许久,已经喜欢上你了,以后也要留在你身旁,继续保护你。”
又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杰作,月老心满意足地补充道:
“真好看。”
资良瑜自然地撩起月老胸前的垂发,拈在手中垂眸把玩着,低笑了一声道:
“不过是皮相。”
言毕,他松开了月老的头发,转身靠在栏杆上,目光注意着房间里的动静。
“你或许会喜欢他的,他不完美……”
“奈何你喜欢。”
月老接过话去,然后有些傲娇地转过脸去,一手撑着栏杆,满不在乎道:
“他喜不喜欢我无所谓,总之我并不讨厌他,以前总要你让着我,现在我让让你好了——我会喜欢他的。”
顿了顿,月老小声嘟囔道:
“无需很久。”
资良瑜看着月老,笑起来,眉目舒展。随即他的心事逐渐发散,像夜里弥漫的月色。
谢玿尚且不知月老的存在,他若知晓,会是哪般神态?
可会不悦?可会吃醋?还是会欣然接受?亦是毫无感觉?
说起来,谢玿似乎没有为自己吃醋过,倒是自己吃过不少飞醋。
资良瑜有些郁闷,看着紧闭的房门,目光有些发愣。
其实,只要谢玿安好,两人相守就好了,如此一来便胜却人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