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又恢复了昔日的繁华。南京路上各家店铺五彩缤纷的彩幅遮掩了半边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商铺中穿梭往来。商铺的兴旺繁荣意味着各行各业正在迅速恢复和发展。纺织、面粉等轻工业率先增长,化工、印染也紧跟着发力,民族资本投资工厂热情再度高涨起来。重工业也了投资热点,竟有二十余家钢铁工厂相继投产开工。
这个周五的聚餐会定在老正兴菜馆。老正兴菜馆以春有春笋塘鲢鱼,夏有银鱼炒蛋,油爆虾,秋有大闸蟹,冬有下巴划水而负有盛名。周天瑞、潘景瑜和朱宝根三人按时来到了菜馆。三人走进古色古香的老正兴,见到荣睿鑫与柳宏盛两人坐在一桌喝着茶水聊天,便也不管他俩乐不乐意,只管与他们坐了一桌。
“睿翁好,与刘先生聊些什么呢?”周天瑞打招呼说。
“咳,我在说,中华机器纺织同业公会向行政院提出了要求,政府应把划为敌产的纺织业划归民营。行政院却给出了个规定:所有敌伪纺织厂全归中国纺织建设公司经营,两年后再拍卖给民营。”荣睿鑫微笑着说。
“现今都不肯让民营资本介入,两年后这帮赤佬尝到了甜头,岂肯把吞入肚内的肥肉,吐出来给民营资本呢?分明是敷衍了事么!”周天瑞鄙夷地说。
“哎,空心汤圆而已。我听说这些敌伪纱厂在划归纺织建设公司的时候已经被人做过了手脚,都加入了权贵们的股份了,想吐也不可能吐得出来哉。”潘景瑜讥讽道。
“有几个纺织厂的老板自以为别人门槛精,抢先在上海、青岛等地收购敌伪的纺织厂。政府的规定一出来,那批精骨头只得割肉吐出纱厂。这才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呢!”柳宏盛笑道。
“唉,眼下生意越来越难做了。美国货冲击太大,价格又便宜的太多,华商实在是无法抵御呢。”朱宝根感叹地说。
“政府与美国签订的关贸协定,对美国出口的一百多项商品减免了进口税,使得美国过剩的商品如潮水般地涌进了中国市场,国产的钢铁每吨一百八十万元,而美国产的钢铁连运费、关税都计算在内,每吨售价才五十八万元。你们看么,这么大的差距,如何能与之抗争么!”刚入座的柳宏盛叹息道。
“这无疑是一场浩劫,对民族资本来说更是一场灾难。美国货价廉量大,民族工业无法与之抗衡。我今天才看到的报道:华商生产的通粉每袋售价为法币二万五千元,而美国面粉每袋才一万五千元。”荣睿鑫感慨地说。
“这个政府在想什么呢?全然不顾百姓死活了么!”朱宝根说。
“那还不是为了争取美援买到军火,好与共产党争天下!”柳鸿盛说。
“哎,这仗要是打起来么,一塌刮子统统完蛋!”潘景瑜摇晃着脑袋说。
“小民百姓又能咋地?”严耀宗无奈地说。
“唉,顺风顺水方能行的百年船。我说么还是顺势而为罢了。”荣睿鑫感慨地说。
说话间,人都到齐了。桌上摆满了本帮菜肴,老酒也倒好了。周天瑞眼神扫过桌面,见有糟钵头、酱焖蹄、糟三拼、萝卜丝海哲皮、正兴醉鸡、糟猪肚等冷菜;有红烧荷包翅、虾子大乌参、油爆虾、银鱼炒蛋、咸肉百叶、锅烧河鳗、冰糖甲鱼等热菜;最后端上来的是一道叫做下巴划水,下巴就是鱼脸上的肉,划水就是鱼尾。这道菜就是红烧青鱼的头尾,寓意为有头有脸。
大佬们举起酒杯碰杯喝酒,又相互挟菜,席间的气氛顿时就搧热了。大佬们暂时放下诸多的烦恼,呼朋唤友猜枚劝酒,吆五喝六地喝酒吃菜,毕竟日子还得好好地过的。
周乐毅回到中国银行上海分行任襄理,参与日本从中国掠夺的资产归还清理工作。政府派船从日本运回中国的铜币一百余吨,银币一百余吨,总价值逾五百余万美元。周乐毅忙碌着让手下的属员把这些银币、铜板逐笔登记入库。
前台打电话来说,有两个人到写字间来找他。他抬头一看是潘家老二潘聪玉,身后跟着孙老四的大儿子孙明轩。潘聪玉虽说做实业不行,但凭借舅家的关系与富家子弟混得蛮熟的。这段时间,潘聪玉和孙老四跟着扬子公司的老板孔令侃炒外汇,挣了不少钱。
周乐毅问道:“你两个又来兑换美钞了?”
“不是的。今日里来吃进黄金储备券的。”孙明轩神秘地问道:“你吃进了多少?”
“我一张都没有的。”
“你真是老克勒了,嘴巴真紧,是个做大事的人!”孙明轩揶揄道。
“呵,你还是快去买黄金储备券吧。我这里正忙着呢。”周乐毅不耐烦地驱赶道。
“看来你未必晓得内幕消息呢!”孙明轩死死地盯着周乐毅的眼睛,任何地方都可以骗人,但两只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以周乐毅的地位,绝对不可能不晓得黄金加价消息的,他是在装腔作势呢!
“我是上班赚薪水的,比不得你们是赚大钱的。”周乐毅眼睛都不朝他们看一眼,厌烦地说。
孙明轩神秘地凑近周乐毅的耳朵,说:“明日黄金储备券与法币的比值将由二万元提高到三点五万元,现在买进黄金可获暴利呢!”
周乐毅鄙视地扫他俩一眼,说:“我是管信贷的,不是管黄金售卖的事情。你们要买黄金储备券,就到前面柜台去办理手续,我这里不经管该项业务呢。”
“你呀,真正是个阿木林!我好意挑你发财呢,你却不领情!”孙明轩悻悻地嘟囔着,朝外走去。
孙明轩与潘聪玉转身去柜台买黄金券。他们是从孔令凯那里得到的内幕消息,联手杜镛之的儿子杜威宁,买进了巨额的黄金储备券。社会上的一些达官显贵们也都在抢购黄金储备券和黄金。杜威宁直接从他老爹任董事长的中信银行透支了一千多万元,全都买进黄金储备券;并且,调集自家名下企业的资金大量买入黄金。
达官显贵们以及银行职员都在尽自己最大的能量购存黄金。银行通宵达旦地办理黄金储蓄业务,直到第二天早上还在写黄金储蓄存单,只是写成了昨天的日期。这一夜之间,竟售出二万余两黄金。
当日上午,财政部果然公布了黄金储蓄提价七成五的消息。官吏、富商们又开始抛出黄金券,一进一出净赚七成五的黄金。社会舆论顿时哗然,纷纷指责财政部黄金加价事前泄露消息,要求公开彻查。
半个月后,迫于社会舆论的压力,行政院长的宋子文下令停止黄金储蓄交易,禁止黄金自由买卖,凡购买黄金储蓄存款的储户必须把四成交给国库。这个决定受害者并非富商,只能是消息闭塞的中小储户。孔令侃和杜威宁之类获得了巨额的利润。孙明轩和潘聪玉这类跟着权贵们混的公子哥们也赚得盆满钵满。而后,政府处置了几个具体办事的小脚色,来堵民众的嘴,便把这件公案轻松地抹平了。
战后国家经济恢复迅速,曾经有很好的发展势头,只可惜好景不长,仅维持了三年时间国家便开始了全面内战。物价便陡然直线上升,通货膨胀迅速向整个国统区蔓延。美元与法币的比值由一比二十上升到一比七千七。民生必需品价格全线上涨,米价早已翻了数倍。上海的物价指数是内战前的一万二千多倍。如此高的通货膨胀率,国民经济崩溃只是早晚间的事情了。为保值,市民们唯有在黑市高价兑换黄金、银元和美钞。大小官僚都在拼命捞钱,而且早已在布局海外了。
工厂生产的产品严重滞销,即使销出去的产品也都变成了无法收回的坏帐。看到这种局势,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周天瑞心头,似乎是山崩海啸似的危机即将袭来!他苦思冥想应对办法,却没有两全其美的决策。他叫来了朱宝根和几个儿子商议。
他感叹道:“好不容易安稳地发展了几年,公司才缓过劲来,准备把全套纺机再提高个层级,碾平与英美、日本纺机的差距。这有打内战,纺机销售顿时萎缩了下来,眼门前也只有零配件还是畅销。市面上各个行业都开始衰退,明摆着经济又要大跳水了么!”
周乐毅说:“岳父在南京参加最高当局召集的经济会议,想必有些应对时局的举措,不妨等岳父回来,听听他的见解再做决断为好。”
周天瑞最敬佩的即是这位满腹才学、一身正气的亲家。其实,与其说是亲家不如说是良师益友更为妥帖。他但有疑惑之处都向傅教授请教,得其之言方才心安。他说:“嗯,待你岳父开完会,就直接把他接来家中小聚,也好听听他的意思。”
周乐毅夫妻俩到火车站接了傅教授,直接把车开到了紫汀花园。两位亲家寒暄之后,便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座。周天瑞亲自倒了杯茶水,双手递给傅教授,说:“在南京开会还顺心吧?”
“唉,一言难尽,不提也罢。”傅教授满脸的倦色。
“这才太平了几年,公司刚得以恢复,我正思量着要把纺机的品质再提上一个台阶,才好与洋货一争高低;不料战端又起,眼见得又要上演那物料断绝无米下炊的境况,我毕生的希望又化作泡影了!如今日本人滚回去了,该好好搞建设了,却又打起了内战。”他把自己的忧虑直截了当地向亲家述说着。
傅教授长叹口气,用手指梳理着花白的头发,说:“唉,你都晓得应该搞经济建设,可堂堂民国行政院长和财政部长却在谋划着战时经济,为打内战搜刮民财。他们把日伪资产,还有不少是民间资产都划入敌产,统统收归国资委所有,使国家财富迅速向极少数人的口袋中流淌。”
周天瑞身受其难恨得牙根痒痒,说:“连我的工厂都被划入敌产,欲充公没收呢!”
傅教授说:“被没收了吗?”
周天瑞说:“这不是走了宋子文门路花了大笔的金条才要回工厂,但公司已元气大伤了。这帮接收大员竟比日本人还凶残,把工厂里的原料和主要设备都弄走了。日本人毁了我一半家当,接收大员毁了我大半家当,弄得我竟连五十万现钞都凑不齐。为给宋院长烧锡铂灰,我只得低价拍卖收藏多年的字画和古董,凑足五十万送到宋府,方才拿回了工厂。”
“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你是那种既不糊涂,又谨慎有余的人,所以你的公司方能几番起落,又逐步壮大起来。虽说是起起伏伏地历经艰险,但总的来说,你数十年坚持做机械行业,还能持续发展,这气魄和谋略确非眼光短浅的投机商能够达到的。所以,你这机器大亨的名头可不是浪得虚名呢!”
周天瑞说:“唉,实在当不起呢。这次遭劫的企业不在少数,就连双料大亨荣家都被划作敌产,同我一起给宋院长烧了锡铂灰方才赎回工厂呢!”
“咳,这个宋子文才真正是百年不遇的怪物!学得满腹市场经济的学问,却帮蒋介石构建了统制经济体系。你们还能凑齐资金,有条门路可直达权贵的门庭;有多少中小企业的老板毫无招架之力,生生地被夺走了赖以生存的工厂或商铺。据我所知,全国竟有二千四佰多家公司被他们作为敌产没收了,随后,再巧立名目瓜分殆尽!”
周天瑞冷笑一声,摇着头说道:“要是真收归国有也倒罢了。工厂还在,工人们还能上班求条活路。可是,这帮官爷们直接把这些工厂都掏空变现瓜分了,这就毁了工厂。大量的工厂因此而倒闭,大批的工人就没饭吃了!”
“只怕是不幸被你言中了。宋子文把凡有利润的工厂都划归到国资委名下统管起来,这些工厂交到这帮赤佬手中,真正是暴殄天物!他们又不懂得经营,只会变卖机器度日,把老本卖光吃尽了唯有倒闭关门了,可怜一大批技术工人都流落街头成了瘪三。”傅教授摇着头痛心地说。
“这是搞得什么名堂么!”
傅教授长叹口气,说:“他把所有利润丰厚的行业统统纳入国资委的名下,其实质是为了囊括天下的财富。现今,他们以国家的名义控制的产业已达八成,而民企只占二成。蒋总统的两位姻亲当政,一个当着宰相,一个当着财长,却全都是窃国大盗!宋子文的建设银公司,孔家的扬子公司,把利润丰厚的国有企业全都纳入他们的股份,凭空就把假借敌产名义收归国家的资产,转眼就变成了他们的私产了!”
“唉,那举国上下竟无人为民众振臂一呼么?”
傅教授苦笑道:“国人以中庸之道为本,明哲保身但求无过是骨子里的东西,谁愿为他人而献身呢!”
周天瑞问道:“如此下去,这社会烂到什么模样为止呢?”
“权贵携金外逃,经济全面崩溃,钞票成废纸,贫民大量死亡,国民党必定退出历史舞台!”傅教授脸色严峻地说。
“那就是说延安的那些人必定会执掌天下!”
“那是历史的必然!谁也无法逃脱历史周期率的魔咒。前几年,陈嘉庚带着华侨的捐款回国,被安置到豪华的酒店内。陈嘉庚问服务小姐这酒店是谁开的。服务小姐回答:那是孔院长开的。陈嘉庚不禁纳闷,堂堂国府行政院长不去忙国家大事,怎么还有心思开豪华的酒店呢?第二天见到孔祥熙,他便问道:这么豪华酒店是你开的吗?孔祥熙竟然毫不知耻地吹嘘道:是我开的。我还有银行、纺织厂、钢铁厂、煤矿等多家实业呢。我这就是实业救国的典范!陈嘉庚默然:家即国,国即家,家国不分的政体,如何能治理好天下呢!况且,国民党里不仅有一个孔祥熙,还有大大小小一大帮体制化的巨贪硕鼠,如何能不败呢!陈嘉庚又到延安,看到共产党艰苦朴素清正廉洁的作风时,他便断定:得天下者必定是共产党!”
“嗯,这就是因果报应,丝毫不爽呢!”
“是啊!国民党上海党部主任吴少鹏私吞房舍一千余栋,汽车八百多辆,黄金万余条,还有珠宝无数。上海市长钱达君则私卖敌伪物资价值四十二亿元。这种天文数字般的贪污现象比比皆是。因此,百姓们编了民谣:‘想中央,盼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这说明了民心向背的瞬息变化。国民党一位负责接收的要员也不得不承认此点,向蒋介石进言道:‘像这样下去,我们虽已收复国土,但我们将丧失人心!’有人意识到,这样的接收使政府基础动摇。如此浩劫,使得国家工商业元气大伤。国民党从此失去社会各界对他们的支持,企业家和商人们转而支持共产党。”
“呵呵,你好像是不大涉及政治的么。今日之言,我咋觉得你也倾向共产党了呢。”
“哪里,我只是会议间隙听得教授们对现实的评述,我不过是鹦鹉学嘴罢了。”
“哦,这些话倒是蛮新鲜的,不大可能从你的嘴里听到呢!”周天瑞意味深长地一笑,傅教授是拿他人做幌子,说的是自己的心里话呢!
周天瑞问道:“如今,都说宋子文倒卖美元和美援物资,他两个弟弟就在美国开了公司,把美援物资直接运到中国黑市上卖了。”
傅教授坦然地一笑,说:“这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呢!党国中诸如这类的人物大大小小的多如牛毛!这就是权贵经济酿成的恶果。如今看来,民国与清朝的吏治大同小异、殊途同归啊!”
“治国即治吏。官吏皆成了硕鼠,百姓唯有在生死线上搏命,哪里还有什么国家前程可言呢?”
“先哲墨子说过,国之将亡必有七患,现在政府何止七患!你无需去研读二十四史,只需稍加对照便可得知:民心丧尽的政府垮台只在早晚之间。你看它:在军事上节节败退,在经济上全面崩溃,在国际社会声名狼藉,是世界上是最腐败的政府。”
“唉,原以为共和了,民国了,国家会强盛了,百姓能过上好日子了,结果是麻袋换草袋,一代不如一代!”
“民智未开啊!几千年的专制统治把民众置于生死线上挣扎,衣食尚且不足,岂有理想抱负可言呢!中国的文化本质是帝王所有制,就连百姓的衣食都是王者所赐。民众越是贫穷愚昧,就越需要个专制的政府,盼望着有个好皇帝来统治国家。专制政府又搞愚民政策,造就亿万愚民才好巩固自己的王位,如此循环才是造成中国落后于世界的根源!”
“难道是无可救药了!”
“国有四维,一维绝则倾,二维绝则危,三维绝则覆,四维绝则灭。倾可正也,危可安也,覆可起也,灭不可复错也。何谓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礼不逾节,义不自进,廉不蔽恶,耻不从枉。故不逾节,则上位安。不自进,则民无巧诈。不蔽恶,则行自全。不从枉,则邪事不生。”
“那是社会精英们在遥远的未来要做的事呢,眼前我却要未雨绸缪早作安排了。我得收缩产业回笼资金,总不能让这些王八蛋们把我的养老钿都收入了囊中!”
傅教授略略点头,说:“我看你还是先把现有资金即刻兑换成美金存入欧美银行。无论是时局如何变化,你只需带上存单即可在世界各地提现,岂不是既方便又安全呢。”
“先生说的是,我会让乐毅去办的。”
“此事宜尽快去办,而且要不露痕迹,否则会鸡飞蛋打丧失大部分的资产,甚至全部家当的。”
“这又是为何?”
“国共两军在东北、华北两地全面开战,军费需求甚巨。这帮官爷们除了大量印钞票来搜刮民财之外,还有什么聚财的本事呢?我根据掌握的信息来研判,法币已无可救药,政府必定会发行新的货币来替换形同废纸的法币。他们会采取远比二十年代利用青帮绑架勒索资本家,更为残暴手段来掠夺社会财产。我们能保全资产的手段,就是即刻就把资产变现,尽快转出境外去!或者,通过投资海外公司来转移资产。当下,你即刻把存在其他银行里的资金,全都转存到香港花旗银行去,这就是保全资产最快的方法!”
“嗯,我明白了!”
听了傅教授的一席话,周天瑞更明确了公司面临危在旦夕的处境。他迅速做出了决定:全面收缩产业回笼资金,除了给各厂家预留必要的流动资金外,其余资金全都兑换成美元,转存到香港花旗银行。公司上下资金的审批权全部收回,调用资金需他本人签字批准。
周天瑞对傅教授说出自己考虑了多年的设想:“都说人活六十古来稀,我已经七十多岁了;现在精力和脑力都已经跟不上趟了。唉,人在强也无法与老天爷争高低。我现在好多事情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想到的事情都很难去做到了;好在儿子们可以担当些责任了。我考虑已经到了把公司和家业都料理清楚的时候了。”
“你的意思是要把家产划分到每个儿子名下了吗?”
“我准备把公司的资产分成十份:我老夫妻俩占一份,用以养老;朱宝根夫妻得给一份;五个儿子和秀姑的两个儿女各占一份;剩下的那一份作为基金,每年资助那些为公司出力了一辈子的老工程技术人员和各公司的管理人员们。”
傅教授注视着周天瑞,思索片刻才开口说:“你的设想是把公司的资产平均分给每个子侄,以保障公司的永续发展。”
“是的。整个恒昌企业的管理,由董事长负责。周培康毕竟是长子,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操劳了几十年;暂且不论功劳,仅苦劳也该由他当董事长呢!今后,所有的投资决策都由董事长提出,经董事会批准方可执行。朱宝根任副董事长主管审批各公司的投资项目,几个儿子与各子公司经理都进董事会,各公司的人事任命权也归董事会决定。不知我的措施是否妥当,请傅教授指点一二。”
“照你设想的办法,只怕是你百年之后,儿子们四分五裂各立门户,恒昌公司会分解为几家小公司。”
“这个我也设想过的,也曾想过几种规避的方法,但都不能称我的心愿,亲家翁有什么妙招可否指点一二。”
“你想依靠子孙贤圣的品质来把祖业世代做下去,并且发扬光大,那仅仅是你的一厢情愿。唯有完善的制度才能约束人性无底的贪欲,那就是实行股份制。你可以把公司改造为上市公司,让社会公众来监督公司的运营;并且吸收社会精英加入公司的董事会,这样董事会不再是家族制的董事会了,便能够起到引领企业正确发展,约束各公司经营行为的作用。”
“这不是让外人来瓜分我家的财产么?”
“不是的,恰恰相反。你能够从股市获得大量发展所需的头寸,扩展生厂规模、投资开发新的项目,使公司再上一个新的台级。”
“呃,这个么,需要跟乐毅探讨一下,再约几位股东商量后再作考虑。”周天瑞嗫嚅地应答着。
“唔,该好好地商议一番呢,不然,兄弟阋墙,外虏入侵的教训,顷刻之间便上演于厅堂之上!”
“唔,也许我是身陷其中,被情感的纱幕遮住了眼帘。”
“嗯,旁观者清呢。”
庄佩瑶走进来说,一家人已经围坐在长餐桌前静候多时了,请他们到餐厅就餐。周天瑞与傅教授相视一笑,起身向餐厅走去。他请傅教授坐了上座,自己坐在下座。餐厅里响起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音律,以及劝酒挟菜的声调。周天瑞不时地为傅教授添酒挟菜。几杯绍兴老酒入肚,他把所有的担忧和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