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广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马成功不但给了他一个正儿八经的工作,还允许姚齐住到厂子里来,这让他们父女的关系大大缓和。现在又给了他一个维修部主任的职务,工资也水涨船高,这不比他以前当小偷强?那玩意儿虽然来钱快,但也容易被逮住。要是被警察逮到还好,如果被群众逮到,那些人是真下死手啊!更何况这清江城藏龙卧虎,上次就差点被那个陈旭东给弄死,想起来就后怕。
当然,混迹江湖几十年的他,也知道马成功不是一般人。一开始他也害怕马成功是看上了他那点“传统手艺”,但是这么久过去了,马成功除了让他去老爷庙村的庄家老宅当了一回搬运工,也没让他干什么,这让他彻底放下心来。
所以现在的姚广对汽修厂,对马成功马哥,是打心眼里感激。他不但一反常态,每天任劳任怨努力干活不说,还极其负责任。比如这会他半夜被雷声吵醒,在用三秒钟感叹了下自己当下的幸福生活后,又花了一秒钟埋怨自己年龄也不大怎么能被打雷吵醒呢?最后还羡慕了半秒钟斜对面张良和李成武那此起彼伏的鼾声。紧接着他便忽然想起来今天傍晚新到的几箱轮胎还放在车棚前没有盖防水布,万一被雨淋坏了怎么办?
于是他赶紧起身,又怕吵醒隔壁的霍国强,便没有开灯,只摸索着穿上衣服,拿了手电筒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谁知刚推开门,便看到隔壁的门开了,霍国强的轮椅几乎和他同时出现在甬道里。
姚广刚想说话,却见霍国强将一根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小声道:“老姚你果然是专业人士,是不是也听到楼上的动静了?”
“楼上有动静?”
丈二摸不着头脑的姚广凝神一听,果然听到楼板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大概一秒钟下一次脚,应该是个惯偷。他心里暗道一声“惭愧”,紧接着又勃然大怒。低声道:“老爷子,您腿脚不好,就在楼下给我压阵。老子倒想看看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后面这句话他是带着愤恨的情绪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说完便脱了鞋子,踮着脚走到甬道尽头,也不走楼梯,双手抓住栏杆,一扭身便翻上了二楼。
霍国强举起双手,无声的拍了两下,脸上露出了笑容。因为脚步声是从马成功房间那头传来的,住在这头的陆清雅应该没有危险。既然姚广想要炫技,霍国强也就随他去了。他将轮椅开到车棚里,点上一支烟,好整以暇地盯着只亮着一盏节能灯的大门口。
姚广的确很生气。他姚广以前可是号称“花园路小时迁”,在清江道上好歹也算是有点名气的,连秦明东都说他是花园路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现在满清江城都知道他已经金盆洗手在花园路的成功汽修厂干修理工了,还摇身一变成了“姚主任”。现在居然还有人敢来偷成功汽修厂,这不是把他姚广的脸扔在地上,还用脚踩的稀碎吗?
因此他今天必须捉住这个小贼,免得以后出门被那些“老友”们笑话。
姚广上了楼,并没有直接进马成功的房间,而是又翻出楼梯,抓住平台的栏杆翻身而上。弓着腰潜到窗子底下听了听房间里的动静,他从窗户底下慢慢伸出头,眼睛刚到窗台便停住,然后向里望去。果然看到马成功的卧室门开着,一道细微的光亮闪来闪去。
他又俯下身子,伸手碰了碰窗户,果然窗户轻轻动了动。看来这小贼就是从这里进入房间的。他又低头摸了摸地上,很快手指便触摸到了一块玻璃。当即也不多说,姚广先把窗户慢慢打开,然后又半蹲在窗台下。
几秒钟后,一道闪电闪过,姚广侧目望去,一侧的地上果然放着一块沾满了胶布的窗玻璃。将手电筒别在后腰上,在心底暗自数到三,姚广站起身猛地向着房内一扑。
此时天空中猛地响起一声炸雷,完美地掩盖了他落地的声音。
只见进入房间的姚广一个前滚,到了卧室门口,紧接着弹地而起,在卧室房门一侧站定。随即却悄无声息地转过身,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正蹲在床头柜边乱翻的黑衣人。
又一道闪电划过,黑衣人顿了顿,伸手将嘴上叼着的小电筒熄灭,紧接着一只手猛然向后一甩。
“砰!”
不知什么东西砸在了电视机上,与此同时天空中雷声响起。
在黑衣人扬手前的半秒钟,姚广已侧身躲在了墙后,抽出后腰上的手电筒严阵以待。黑衣人站起身面对着门口,全身戒备。大雨倾盆而下,雨声打到卧室窗户上的雨棚上噼啪作响。
虽然两人都没说话,但他俩都知道对方在等自己犯错。因此屋内出现了诡异的一幕,在电闪雷鸣之中,卧室里的黑衣人和卧室门一侧墙后的姚广都静静地站立着一动不动,要不是屋外大雨如注,他们甚至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一分钟后,一道闪电再次划过。姚广看也不看,举起手里的手电筒便向门口打去,谁知却打了个空。下一秒,一道黑色的身影从门下方滑出,径直滑到电视机前,伸手将电视机上插着的东西取下,然后回身便踢出一脚,正好踢在姚广再次挥出的手电筒上。
“砰!”
手电筒被踢飞,姚广也向后一个趔趄。但他顺势向后一倒,用一只手在地上一撑,整个身体往一边侧翻过去,躲开了黑衣人的连环脚。
黑衣人并没有恋战,而是转身紧走了两步,随即腾空而起,从开着的窗户上穿过,来到了平台上。紧接着又向侧面一跃,双手抓住楼梯的栏杆,翻身下了楼梯,正要向大门处奔去,忽然又猛地往旁边一闪。
“叮!”
一枚小小的飞刀插在楼梯旁的柱子上,飞刀尾部还在不住地摇曳。
黑衣人躲在柱子后,只听身后传来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认输。二,从旁边的围墙翻过去。我提醒你,围墙后面是荒草,这两天长得正茂盛,我怀疑里面有蛇。”
平台上的栏杆响了一声,黑衣人来不及思考,转身向着房后的围墙而去。到了围墙边,他腾空而起,伸脚在宿舍楼的外墙上蹬了一下,转身另一只脚又蹬在围墙上,紧接着伸手抓住了围墙的墙头。
“呃!”
黑衣人冷哼一声。忍住手心里钻心的疼痛,另一只手也攀上围墙,腰腹一用劲,翻身便越过了围墙。
姚广下了楼梯,追到围墙边,抬头看向三米多高的围墙。一道闪电划过,围墙顶部那乱七八糟的玻璃碴子上闪耀着的寒光中,几道红色印记正被雨水冲刷而下。
正准备追出去,就听围墙边好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远去的脚步声,只不过那脚步声显得有些杂乱,像是落荒而逃一样。
姚广转到车棚,却见霍国强拿着个平板,笑嘻嘻地对他道:“我告诉他了围墙外有蛇,他还从围墙跑,真笨。”
姚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老爷子,你怎么知道围墙外有蛇?”
霍国强笑道:“心语按摩房的小翠告诉我的。她说她乡下的弟弟送过来几笼子毒蛇,准备过几天拿去清江的药材批发市场卖个好价钱,但是放在按摩房怕吓着客人。我就告诉她我们汽修厂隔壁不是荒着吗?挨着围墙放就行了,反正隔壁草都长了三尺高了,平时更是连鬼都打得死。”
姚广有些无语地看着他,又想到自己刚才说了大话,不由得有些赧然,想了想,又道:“他手被墙头的玻璃碴子扎了,可惜下大雨,要不然可以让派出所查他的dNA。”
霍国强笑着道:“这人不是小偷。”
姚广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和这人交了手,还差点吃了亏,今晚来这人手底下极硬,肯定不是小偷。
想了想,他道:“老爷子,清江道上应该没这号人物。”
霍国强抬头看了看黑洞洞的天空,大雨还在下,密集的雨点形成了一条雨线。已经快六点了,天空还没有一点光亮的痕迹。转过头,他对姚广笑道:“那还等什么?报警呗!”
周立过来的很快。本来今晚就是他值夜班,接到电话听说成功汽修厂被盗,赶紧带着两个辅警就过来了。
上楼查看了一番,又转到围墙外,沿着排水渠走到小偷翻墙的地方,周立摸出一支烟来,蹲在排水渠的边上盯着围墙默然不语。
围墙边用红砖和玻纤瓦搭建的棚子被踩破了一个大洞,棚子下放着的一堆笼子其实只烂了两个,几只死蛇被甩在排水渠旁,墙壁上满是蛇皮和肉末混合的斑斑痕迹,即使经过大雨的冲刷,依然触目惊心。
伸出手撇了两根灌木枝,周立将几条蛇翻过来翻过去地仔细检查了一遍,又用一块石头将几条死蛇的蛇嘴都敲开看了看,回身对跟着屁股后面的一个辅警道:“记一下,一条蝮蛇的蛇牙断裂,应该是咬中人或是硬物后在很短的时间内被拉扯脱落的。蛇的头部被刺穿,应该是小刀或是木棍导致的贯穿伤。”
正说着,只听身后一个女人叫道:“哎呀,死了好多蛇啊!警官啊,你可得为我做主啊!抓住小偷要让他赔我的蛇。”周立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吊带,留着大波浪发型的女人站在围墙边,正盯着满地乱七八糟的笼子看。
“去给她登记一下。”周立对辅警说了一声,又扭过头扯断一根粗一点的灌木枝,在草丛里不断地拨拉起来。
“我这蛇都是毒蛇,很贵的。你看那两个笼子,里面有二十条蝮蛇,起码得值五六七八......”女人边走边道。辅警有些不耐烦地道:“到底报多少?”“九千块。”女人终于下定了决心,报出了这个一说出口连她自己都心惊肉跳的数字。
周立弯着腰,沿着水渠边又翻找了一阵,站起身来看了看周围,这才转身向大路走去。
回到汽修厂,周立看着坐在轮椅上笑眯眯看着自己的那个叫霍国强的老头和站在他身后正像防贼一样盯着自己的几个人,心里有点不舒服。不是他看到这个有着飞刀绝技还让自己吃了大亏的老头不舒服,而是这个霍老头的目光就跟他的飞刀一样,让周立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转头看着殷勤地跟在自己身后的姚广,周立神色缓和了下来,问道:“老姚,你说那黑衣人不是一般的小偷?”
姚广连忙点头道:“是的周所,那人手底下很硬,一看就是练过的。”
周立又道:“你看到他的样子没有?”
姚广道:“那人很奇怪,一身连头都是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脸上也戴着面罩,就是夏天遮阳那种,眼睛都是被墨镜挡住的。”
周立愣了愣,又问道:“身体轮廓大概是什么样子的?”
姚广想了想,道:“大概比我高一点点,但是肯定没有周所你高。也不是很壮,但也不像我这么瘦,但至少没有周所你壮。另外他身体很灵活,腰肢能向后弯到腿上,就跟耍杂技那样。”
旁边拿着记录本的辅警愣住了,有些为难的道:“周所,这怎么记录?”
周立瞥了他一眼,道:“嫌犯身高大概一米六五到一米七五之间,体重一百斤到一百三十斤之间,身体灵活,练过传统武术或是杂技。”
“也有可能练过瑜伽,或许还是个女人。”一旁的霍国强笑道。
“女人?”周立奇怪地道,转头看向霍国强。
霍国强却道:“不能肯定,但我感觉像是。”
周立望了一眼正从宿舍楼里走出来的姚齐,只见她穿着加大码的运动服运动裤,手上拿着一把特大号的梳子正在梳头。赶紧转过头,他向霍国强道:“老爷子,说说你的理由。”
霍国强笑道:“我都告诉她围墙后面有蛇了,她还从围墙跑。女人的疑心永远比男人重,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她还怀疑我这样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年人的话,那多半就是女人了。”
周立一愣,看了看霍国强那颗硕大的光头,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假装在欣赏雨后的汽修厂景色。
此时他心里想的是:这他妈是什么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