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雪,已经下了整整一个半夜,非但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大,天公就像毫不吝惜一般,将鹅毛大雪全部泼洒在人家。
原野上空旷无比,只有一条宛如长龙般的队伍,在雪地上蜿蜒,飞一般的前行。
高起潜乃是宦官,他无需像其他将领一样,在大雪中骑马以进。
他而是坐在一辆奢华的马车上,这匹马车庞大无比,由四匹骏马拉动,为了防寒,外面用上好的江南丝绸,裹得严严实实的,将里面精美绝伦的装饰全部一一遮住。
高起潜一人独自坐在车内,旁边有钱奋和两个军士,一刻也不离眼的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被人完全挟持,但是高起潜一点也不紧张,反倒是恬静如水,心境如闲庭信步一般,坐在马车内的一个茶几旁,茶几上置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火炉,炉内燃烧的是价值千金的红萝炭。
红萝炭,采自距京师几百里外的易州,采用太行山硬木所制,此炭气暖而耐烧,烟少而不爆,乃是大明宫廷所御用之炭。
用这样的炭煮茗是再适合而不过了,此刻 炉上的水刚好沸腾,高起潜悠然的独坐独茗,心境旷达,仿佛外面的世界跟自己毫不相干。
“哗”
忽然一阵冷风灌门而入,高起潜放下即将挨口的香茗,朝着冷风灌进来的方向望去。
李俊业浑身是雪的,出现在门口。
“李将军辛苦了,我这儿正有刚烫的香茗,何不过来亲尝,也好让你知晓一下咱家的茶艺。”
高起潜倒上一杯热茶,轻轻地放在了茶几的对面。
李俊业走了过去,大马金刀的对在他的面前,手中尚方宝剑“啪”的一声,随手按在了茶几之上。
“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和高公公单独说。”
李俊业无心喝茶,只是吩咐钱奋他们离开。
钱奋当即领命,带着两个军士下了马车,现在的马车里只有李俊业和高起潜二人对坐,剑拔弩张,气氛骤降到了冰点。
高起潜丝毫不在意,莞尔一笑道:“李将军,咱家清楚,你找我是有话说,可这杯茶终究是无罪的,外面风寒,且喝了这杯茶再说吧!”
高起潜稳坐钓鱼台,心态好到了极点。
“说……你到底是什么样的打算?”
李俊业轻呷一口菜,冷冷冰冰地问道。
高起潜微微一笑道:“看来李将军是想明白了,只不过自以为自己聪明,谁料到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将军虽然是少年英俊,但姜终究还是老的辣啊!”
“你少给我嘚瑟,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李俊业登时暴怒,抽出茶几上的宝剑,再次架在了高起潜的脖子上。
“擅杀朝廷大镇,你和卢象升的罪责上,到时就会多一笔,只怕李将军暂时还舍不得杀咱家吧!”
高起潜先是一愣,旋即便冷静了一下,一边说,一边伸出了一手,轻轻的触碰冰冷的宝剑,随后轻轻地将剑锋从他脖子上推下。
李俊业烂命一条,他固然是不怕,但他不得不为卢象升考虑。
“李将军,你虽是少年英俊,但是还是太嫩,你还不懂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道理,更不懂大明官场的险恶,官场如如履薄冰,稍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我不是来听这些的!”
高起潜忽然间不知道心情为什么这么好,竟然如教弟子一般的,向李俊业灌输大道理来,或许高起潜已经也开始赏识起眼前这个有勇有谋的小将。
毕竟光是高阳一战,李俊业就足以让大明所有的人记住这个名字,而现在高起潜终于见到了真人,李俊业一系列的举止,更是让他暗自折服。
他之前对吴三桂格外的垂青,以至于吴三桂年仅二十多岁就做到了堂堂的副总兵,要知道在极为讲究资历的官场中,这是极为鲜见的。
而今见了李俊业之后,觉得吴三桂那个官二代和他相比,简直是弱爆了,高起潜只可惜两人终究是殊途,终究是走不到一起。
但是这无关他惜才的态度,高起潜对崇祯是忠心的,他的惜才其实也是替崇祯惜才,替大明惜才。
被李俊业如此一怼,高起潜面子上也不好看,他当即慢慢悠悠的缓身而起,走到车窗旁边,打开了车窗,眺望了一眼黑夜的原野。
在车窗打开的那一瞬间,一股凛冽的寒风顿时灌满了车厢,温暖如春的车内,顿时就像是冰窖里一样。
或许高起潜打开并不是为了眺望夜色,他只是想吹吹冷风冷静一下而已,车窗打开不久,旋即又被他给关上。
他关上车窗后,缓缓地转过身来,对着李俊业道:“李将军,你也知道,咱家是个废人,咱家也可不像朝中那些大臣一样,有家有室,有儿有女,咱家只不过是孑然一身而已,死后付之于黄土,坟前两个清明扫墓的人都没有,咱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而已,咱家要名要利有什么用,咱家要做的是忠于皇爷,只有皇爷在,咱家才能在,咱家并不是你们所有的畏敌如鼠……”
“任凭建奴横行关内,国家养兵千日,却是连战都不敢战,这不是畏敌如鼠,这又是什么?”
李俊业冷笑道。
高起潜道:“李将军你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咱家也有咱家的难处,这关宁军可是朝廷最后的宝贝,有了他朝廷才能震慑各方宵小,虽其不战,但其却若朝廷定海神针。如若战败全军覆没,不仅朝廷这根定海神针没了,咱家也会项上人头不保,难道你不知道大明已经有多少督抚高官,死在辽东。”
“辽东啊!既是人建功立业最好的地方,但也是埋葬人最多的地方。”
“哼……可你不战,坐视友军覆没而不救,难道你就不怕天下悠悠之口,不怕朝廷降罪吗?”李俊业冷冷地说道。
高起潜微微一笑,道:“所以咱家难啊!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谁料就在这个关口,你想睡觉,就有人给你递枕头。终究是让咱家遇见了你,咱家遇到的难题便迎刃而解……”
“你……”李俊业怒火腾腾,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宝剑。
“李将军,息怒!”高起潜毫不在意,悠然的走到茶几跟前坐下,跟李俊业沏上了一口热茶,又将自己的杯子倒满,然后悠然的轻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