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堂只有萧瑾一人,他瘦了许多,俊秀精致的小脸几乎都瘦得凹陷了下去,双眼疲惫,布满血丝,想来这段时日没少操劳忙碌。
若不是面容与萧家人相似,萧玉璇几乎都要认不出这个许久未见的三哥。
“三哥。”
她不咸不淡地喊了一声,也没福身行礼,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定,看着他。
“玉璇,母亲她……”
萧瑾听见声音,立刻开门见山地想将来意说明,只是刚说了半句,看清萧玉璇的模样,他便愣在了原地。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与这个妹妹相处了,似乎上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温温和和的模样,眼神纯澈干净,会勾唇笑着说话,可如今——
她只是冷淡地看着自己,那张脸分明还是像父亲母亲的,却无端多了几分与萧家人不同的矜贵大气。
仿佛她生来便是长公主的女儿,从来都没有在萧家待过!
被脑海中冒出来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萧瑾慌乱地往前走了两步,试图通过拉近两人站着的距离,来昭示他们还是孪生兄妹的关系。
只是他每走近一步,萧玉璇就后退一步,仿佛她面前的是什么洪水猛兽,骇人得紧。
“三哥有话直说便是,该不会是父亲母亲又要将我送去江南吧?”
她话中的尖锐刺痛了萧瑾,他也是知道不久,祖母竟然给父亲出了这样的馊主意,要给大哥和玉瑶主婚不说,竟然还要将玉璇送去江南“管教”!
他是知道祖母的,平日里只喜欢儿子孙儿,对姑姑们和其他堂姊妹都是不假辞色,多有偏颇,也就是玉瑶能得她几分好脸色。
真要将玉璇这个素未谋面的孙女送回江南,小老太太发起狠来不管不顾,能活生生将人磋磨疯!
“怎么会?那件事,终究是父亲和母亲做法欠妥,你既然已经被长公主带到她府上,就不用担心他们会再想送走你了。”
他面带苦涩,说到后面,已是嗓音艰难。
什么时候,他居然也会觉得萧玉璇被长公主带走是件好事,如此下意识地便将内心想法说了出来。
“是母亲病了,是时疫,很严重。”
“京中百姓多有时疫,朝廷募集的大夫们已经马不停蹄地为病人医治了,萧家若是有需求,只要去病人集中的草棚说明缘由……”
萧玉璇还没说完,就被萧瑾打断了。
“不,我是听闻你既然主动请缨帮着京兆尹处理京中时疫一事,那你们有没有研制出什么良药可以根治时疫……哪怕没有,你能跟我回家去看看母亲也是好的,她,她很想念你……”
十四五岁的少年说到病重的母亲,双眼已经盈满了晶莹,他倔强地偏过头去,不想让妹妹看见自己的泪。
萧玉璇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久久没有说话。
“三哥怕是还不知道吧,我前几日回去过一次。”
其实她早就有猜测,林卉这辈子是染上了时疫,前段时间她就因为动气而身子不好。
只是她忙着照料长公主,忙着处理京中的病人,忙着配药方……有太多太多事情要忙。
她的身心,已不再属于那个小小的萧家,也不再只是一门心思地为了讨好萧家人而存在。
更何况,林卉也早就说过,不见她。
“什么时候的事?我竟都没有听李妈妈说起过。”
这会换萧瑾愣住了,他还以为自那晚萧玉璇被带到长公主府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去过,所以也不知道母亲生病的事情。
“不重要了,母亲说不见我,我便不回去讨母亲的嫌了,省的她病中还要生气。”
“怎么会?!她一直念着你!”
萧瑾越发激动。
他是亲耳听到母亲虚弱着声音,一声声唤玉璇的,这会儿说什么也不相信。
“话说回来,四姐姐不是在家中么?有她在近前服侍,母亲怎么还会一直惦记着我?”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萧瑾的神情不自然了几分。
“她……”
他总不可能说,萧玉瑶知道有时疫起,怕自己染上时疫,连宝珍院都不敢出了。
母亲那边请了她好几趟,她都推脱着说不去。
别说像三个哥哥一般服侍照料了,就是隔着门说说话都不乐意。
可即便如此,萧家人也只是心里觉得她娇气,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萧玉瑶自小千娇万宠地长大,那是真正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没有人舍得让她不痛快,是以这十四年多来长久的习惯,萧家人已经麻木了。
“她如今还在禁足,不能出来,这些日子都是我们几个在照顾母亲。”
萧玉璇像是相信了,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那既然如此,便继续麻烦三位哥哥照顾母亲了,长公主也染上了时疫,且她身边只有我一人,母亲儿女双全,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还是留在这里照顾长公主吧。”
“那怎么能一样?!”
萧瑾连忙道:
“你与我们是有血缘羁绊在的,再怎么样,母亲病重,身为儿女,也该侍奉在侧,你就不怕外头人指摘你不孝吗?”
他说完,方觉自己用词不妥,刚要解释几句自己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就见面前本就神色冷淡的萧玉璇,表情愈发疏离。
“三哥,我如今还叫你一句三哥,盖因你并不如父亲母亲那般偏心,要将我孤身一人送去江南,可这并不代表你我二人有多么亲厚的兄妹情谊。”
“我已经告诉了你该如何做,找大夫也好,找四姐姐也好,都能安抚慰藉母亲。”
“对症的药方如今尚在研制,若是配齐了,定会广而告之,不会使京中一人得不到救治。”
“至于我,母亲既然已经说了不见我,我如今亦分身乏术,需要料理许多事,待一切平定,我自然会去那个并不欢迎我的家中。”
“三哥可还有其他要说的?”
萧玉璇说出口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在剜萧瑾的心。
明明几个月前,一切还不是这样的。
他也期待过找回亲妹妹,培养错失了十四年的兄妹情谊,她也可以像玉瑶一样……不,是可以像任何一个妹妹一样,娇娇软软地依赖他这个孪生哥哥。
可是,怎么落到这般田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