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花久久呆住,脑瓜子里嗡嗡作响,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一时啥话都没说出来。
她听到段虎粗重、暗哑的呼吸声钻进耳畔,
就像是深冬时从山中老林里传出的,凶恶却又孤独的猛兽。
眼前看到的,还是那个瘦弱矮小、裹着小脚的孙巧云。
可却在此时此刻、突然变得高大、强壮。
季春花突然顿悟,过得不如意,也不一定要像她从前那样。
埋着头、没有精气神儿,像是瘫烂肉般的得过且过。
也可以是像孙巧云和段虎这样昂头挺胸,未必需要所有人的理解,只用力、用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
季春花终于点头,丰软的脸上带着几分坚决,比刚才摇头使劲多了,
她也认真又诚恳地回:“无论当不当奶奶,我都会的。”
“只要段虎... ...段虎他往后不嫌我,我一定会像您说的,对这个家不离——”
“你跟老子扯啥犊子呢?”段虎当即嘶了一声打断,蛮横粗鲁道:“你耳朵里塞鸡毛了肥婆?”
“老子刚接你从季家出来的时候咋说的?我们段家只有丧偶没有离异。”
“我段虎也不是那今儿说完的话,明儿就抛后脑勺儿的主。”
“之前我就跟你说了,没有别人,只有你季春花。”
“咋?你不信我?是么?”
段虎虽同她一起跪着,却因身形过于彪悍高大仍然显得威慑感极强。
季春花眼睫哆嗦着扭脸儿看向他,却没有因为这句质问心虚害怕。
她几乎很快回:“我信。”
说完还又特坚决地重复了一遍,“我信你的,段虎。”
我咋能不信你呢。
季春花在心里偷偷说:上辈子走到最后,我唯一相信的人就是你。
是你让我看到,这世界上还真是有好人在的。
所以再活一遭,我才重新对这个世界燃起希望。
段虎被她那双水灵绵柔的眼瞅得又是一阵燥,慌忙移开视线,冷哼,“这还差不多。”
“赶明儿再跟老子瞎放屁你看我不收拾你的?”
孙巧云看着他俩,被逗得咯咯儿直乐,“春花啊,”她笑着安抚,“你甭听他瞎吱哇,他这就是纯跟你吹牛呢。”
“咱们段家的爷们儿绝对不能打自家娘们儿,这是祖训。”
“要不然还哪儿来的做‘奶奶’那回事儿呢?”
段虎:“... ...妈!”
可把人愁死。
这头一天进门子就先把家底儿跟这肥婆撂了,那往后他还有啥脸面威严?
她都知道自己不能跟她动手儿了,还能乖乖听话?
“行啦,咱一会儿还得去大席那边意思意思,走个过场。”
孙巧云指了指旁边桌子上摆着的两碗茶,“你俩把茶端起来敬了我,咱就算是礼全了。”
段虎拽住季春花,示意她随着自己起身。
孙巧云:“你个粗货轻着点儿,这是你媳妇儿。你瞧她身上软乎的,跟面团子似的。”
“你这么没轻没重的,再给人碰坏喽!”
段虎:“... ...”
软确实是软。
但要是碰一下都得小心翼翼,那晚上洞房的时候咋整?
不得把人累死憋疯?
段虎绷着脸没吭声,却撒开了拽着季春花的手,转而将她的那碗茶递给她。
先一步打了个样,挺胸抬头地走到孙巧云跟前,
双膝跪地,声音野悍雄浑地喊了句:“妈!喝茶!”
季春花也有样学样,聚精会神不落下一处细节。
跪下后也很大声地喊:“妈!喝茶!”
孙巧云喜得不行,连道:“好好好。”
随后先接过季春花的茶喝了一口,放回桌上,又接了自家儿子的茶喝了口。
都结束后,直接把左手、右手的俩大金镯子撸下来了。
她笑着招呼,“来,春花。这镯子是我婆婆传给我的,现在该给你嘞。”
季春花傻眼,不知所措,“可我... ...我这手腕太粗。”
孙巧云眯眼扫了一眼,“你甭看你胖乎儿,可你骨架子一点不大。”
“这镯子我带着还有些晃荡呢,你带着正好儿。”
她起身,段虎要去扶她。
孙巧云却拦:“不用,你去厨房把香油瓶子拿来。”
“给你媳妇儿把手搓搓,给这俩镯子带上。”
“带上就甭摘了啊,春花。”
“你白着呢,配这金镯子也好看。”
季春花心里还是哆嗦,一个是因为这俩镯子实在是太贵重。
一个是因为她还是不觉得自己能带进去。
段虎却已经听令把香油瓶子拿过来,屈膝一蹲,“手给我。”
季春花“哦”了一声,隐约颤抖地把胖乎乎儿的手齐齐送上。
段虎单掌攥住她俩手腕儿,浓黑眉峰轻抬,不自觉地揉了俩把,“还真是的,妈说的没错儿。”
“我之前拉你手儿时候就觉出来了,你这骨头架子确实小。”
孙巧云一愣,噗嗤一声就笑开,“呦,我家虎子行啊,挺能耐啊。瞒的还挺好。”
“我咋不知道你啥时候偷偷拉你媳妇儿手嘞?”
段虎又一挑眉,“我都多大人了,哪能啥事儿都跟您说。”
“再说订了婚本来就已经算我娘们儿了,我拉拉手儿咋嘞。”
季春花已经顾不上去瞧镯子到底戴不戴得上了。
她没想到这娘俩竟然唠得这么直接,顿时面皮子上火辣辣的,不忍垂下眸盯着地上瞧。
段虎见此,心头蓦地生出股贼得意、贼爽的劲儿。
薄唇一牵,接着说:“拉个手儿算啥,横竖是我娘们儿,我还能亲嘴儿呢!”
这回孙巧云也听不下去了,不忍直视般扭脸儿哎了好长一声,“虎子!你可真是的!”
“这种两口子之间的话甭同着妈说,你这不诚心叫人春花臊死么?”
她心想:这粗货啊,真是变得够快。
从前提起搞对象娶媳妇,明明总是脸一拉跟头倔驴似的,愁得她不行。
甚至还怀疑过——
她儿子会不会是白长了这么个壮实的体格子,别再有个啥隐疾不好意思说。
没成想,他只是死随她这个当娘的。
眼刁,还眼毒。
可一旦瞅准了,就绝对不放过。
只不过她心里想啥就说啥。
她儿则是守着里子面子、不轻易承认。
孙巧云无声笑开,暗道:那就且往后看吧。
你们段家男人缠媳妇儿的毛病都是祖传的,到你这儿也甭想改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