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是不怕死的,自打五岁那年饿殍大灾,亲眼看着娘撕下自己的肉颤颤巍巍地放在铁锅里煮,他就觉得自己该死了。
如果不是表姐寻到了他,他恐怕会缩在坟前活活饿死。
话说回来,但凡不是爹临死前提到过表姐一嘴,且表姐对他一家人如数家珍,他是真的不敢相信他们家还有这么一位了得的远房亲戚。
出了几服的那种。
再然后,就是表姐带他回华山的路上遇见一伙仇家,有点俗套。
表姐一甩手把他丢到安全地儿之后……数日没来接他。
果然,他运气很好!
好到总能在死之前绝处逢生,虽然他本人没什么直观的感觉就是,呵呵……就比如现在,就算真的有好运,也该用完了。
总之,这辈子值了!
……也不知道丫头有没有事,除了想家,也就比较担心那个傻乎乎、耿直得不要不要的丫头,只不过,耳边怎么一直有声音啊……
熟悉的声音……
好听,爱听……
“顾先生……”
或许是独属于生命的最后一刻顽强,顾应合上的眼睛睁开了一个缝,竟是于黑暗的水中看见了一抹红衣倩影、美得令人心悸……
咚!!
几乎停止运转的心猛然跳动一下后…便倏地停歇下去,再没了半分生机,连同他仅剩的意识……
潭中,一红衣狐妖抱住一具没了半点呼吸和气息波动的尸体往上游,艳红的妖力在水中升腾,速度极快……
……
……
嗯?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我在哪?
地狱?
应该不是,难不成是意识深处?真黑啊……
唯一算好处的就是,终于他妈不疼了!
呸呸呸…不能乱开脏口……
但,这种感觉好难受啊,什么也不能操控,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
“喂!小子,能说话吗?”
他看到了…一抹驱散黑暗的金光。
金光里面的声音辨不清男女,只觉响亮,于心头响起的那种响亮。
于是,他尝试性发出声音:“……”
哦,不行,那么……
他再次尝试一番,艰难回应:“……能。”
“唉…没死就好。”
金光仿佛叹了口气,开始了絮叨:“虽然看你小子挺不爽的,不过你现在还不能死,要是死了我都不知道去哪找这么好的素材,也还好,来的不算迟,外面有人给你治外伤……”
“我…没死……吗。”
被打断的金光倒也不恼,自信回道:“放心,你既然能回我的话,就死不了!”
顾应继续问:“我…在哪?”
“你意识最深处。”
已经能隐约感受到外界的顾应沉默了一会儿,“谢谢。”
对方似乎真的是在救他,唯二奇怪的就是,这金光既然看他不爽那为什么要救他?素材又是什么意思?
“谢就不必了,我有我的目的。”
金光闪烁一瞬,顿了顿,问他:“能问问一下,你为什么要为涂山雅雅做到这个地步吗?
据我所知,你们认识的时间很短很短,完全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以少年展现出来的实力,只要不想死,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难不成…他也……
“我不该对她好吗?”
顾应没有犹豫,想笑,却不知道自己在不在笑,“她既唤我一句先生,我便该做到先生该做的事。”
他从来不后悔落得这般境地,先不说涂山雅雅遭难是因他而起,即便不是,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金光闻言怔了怔,随后低笑道:“呵呵,真是个有意思的天外之人……”
“走了,下次再见!”
说罢,不待顾应开口,他便不受控制的开始回归心神。
金光消散,顾应眼前一黑,心中大喊…喂!天外之人是什么意思!!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顾应嗅到了……很好闻、很熟悉、沁人心脾的体香……
他不太懂香味的区别,只觉喜爱。
感受着脑后枕着的柔软,他竖起耳朵聆听外界若有若无的声音,
“…先……怎么……”
“…他…不对……不可能……”
慢慢的,声音清晰了起来,陌生的女音惊道:“好了!好了!载体明明这么残破,不应该啊!莫说是人类!便是妖皇也该神魂消散了……”
像是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女音的语气中满是震惊之色!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另一道熟悉的清澈空灵之声长长舒了口气,柔声道:“顾先生?能听到我说话吗?”
顾应挣扎了几下,幽幽睁开内里满是灰白的眸子,裂唇微张:“西走…数百里…瀑布…丫头……”
浑圆修长地玉腿被枕着的涂山红红一怔,“雅儿还…还活着?”
眼前一片漆黑的顾应看不见涂山红红的表情,只是自顾自的左手撑地,坐起身循着声源处看向近在咫尺的她,沙哑着声音道:
“数百里…瀑布流…落处第三座…里面,道盟之人…大概率没…发现她,
还有,不要跟…她说我…的情况,平安扣…送她了……”
感觉到涂山红红未动分毫,他沉声低喝:“快!”
喝完,捂住嘴,低低咳着。
最后一个快字终于打破了涂山红红的犹豫,她咬了咬唇,美眸带着化不去的担忧,定定看了眼全力治疗下恢复了许多的顾应。
旋即,朝那女子说道:“顾先生就拜托你了!你先带他回涂山!”
见那女子点头应下,她又看了一眼微微颔首的顾应,而后,妖力翻涌,起身破空而去。
暗中相护的凤栖见状,不着痕迹地紧随其后,不敢离涂山红红太远。
目送涂山红红远去后,那女子轻声道:“你好,我叫翠玉灵。”
顾应微抬起头,睁着空洞无神的灰眸看向她,“你好…我叫…顾应……”
闻言,翠玉灵忙摆手道:“你别说话了!你现在还很虚弱!外伤我能完全治好,内伤还是需要慢慢养的!”
摆完手,她才反应过来顾应根本看不到,不由面上一窘。
顾应抓出左肩的剑鞘搁在腿上,待摸到发绳,抬起剑鞘,低头轻轻咬开发绳的结,将其卸下,暗哑着嗓音感谢道:“妙手回春啊…大夫……”
现在的顾应全然不复先前的将死之状,外伤几近全愈、内伤亦得到了极好的压制蕴养,这等医术……妙哉!
说话间,他闭上眼,单手配以体内丝丝缕缕的法力,用蓝色发绳穿过脑后发丝将眼睛蒙上。
说是发绳,实际上就是姐裁下的一段布料,用以简单的束发。
毕竟,这样省钱。
“还好啦~”
翠玉灵微微一笑,随即,十分凝重的提醒道:“不过你要注意些你右手里的东西,那些……”
“我…知道,废了,就跟…我这眼睛…一样。”
顾应蒙上眼,背上鞘,消瘦得看不见几两肉的面庞上满是不以为然。
“……抱歉,医术有限……”
顾应抬手打断,微微抱拳,“不…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已经死了……此恩…在下来日…必报。”
那金光只能挽救他的神伤,而无法治愈他的体伤,但凡二人少一,他必死无疑。
又或许金光懒得废那么大力气?谁知道呢?
总之现在也算是活过来,即便有些苟延残喘的意思。
光是右手里的剑意就折了他的臂、伤了他的根基,实力十去三四。
突然,微风拂面,翠玉灵问:“对了,这是你的剑吧。”
顾应愣了愣,抬手,前者则是十分配合的把沾了尘土的断剑递过去。
被涂山红红和右臂之事整的心神不宁的顾应用力握紧,感受着剑柄上的冰凉,往事浮现在脑海中:
执剑堂内,少年在众多华山高层的见证下单膝跪地,双手抬起接过其师授下的凌风剑。
授剑之人嘴角轻扬、眼中满是期盼,眉间圣火仿佛在雀跃的跳动着……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