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我听到林昱的声音:“想要吗?”
那只“大狗”登时呜咽开来,它作跪立状,敬望着,似崇拜,似向往。
“杀了苏言尘,我帮你重塑雄风!”
“汪汪汪……”
那个“大狗”卖力地狂吠着。
林昱阴笑的声音回荡于整个大殿。
而那陆丰也笑得前仰后合,夸张至极。
“殿下以为如何呢?杀掉苏言尘,不也是你一直所期待的吗?”陆丰停止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想大声地回答他和林昱,我并不想杀苏言尘,我又怎么会杀自己深深爱着的人?
我谁也不想杀,我只想杀掉自己所有的记忆,杀掉自己的视觉与听觉。
我真希望从来没有来到过此处,没有见到和听到眼前的一切,甚至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压根不曾遇上他们!
“回吧!早日完成你的大业,再过来见我!”林昱挑逗似的抚触那只“大狗”的脑袋。
那“大狗”摇头晃脑往林昱的怀里蹦来蹦去,极尽的讨好。
我忍着呕吐的欲望,逃到院子里。
路岩不知何时复又出现于我的身后,“殿下,您还好吗?”
我回头看他,“路岩,你现在是谁的人?”
路岩很为难地向正殿的方向望去,“公主殿下与三殿下都是路岩的主人!”
我瞬间了然,路岩已不是从前的路岩。
这个从前对我最忠心耿耿的属下如今也背叛了我。
何其可笑!
我辛苦经营了多年的势力,转眼间已灰飞烟灭。
而我已彻底沦为了孤家寡人。
“路岩有路岩的无奈,还望殿下宽恕!”路岩追至我身后,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你的无奈?”我再次回头看他,给他,也是给自己重燃一点希冀。
路岩似是暗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将自己的袖口向上扯去,里面竟是空空荡荡!
“那天路岩虽保下了一条性命,却丢失了一只左臂,路岩渴望做回一个完整的人,这个世上只有三殿下能帮路岩实现这一夙愿,路岩别无他选!”
我竟然才刚刚发现路岩缺少了一只手臂!
我望着那空空荡荡的袖口,内心如置身于一片荒野般苍凉。
我早听说过乌国王室有重塑人身的秘方,我曾以为那只是传说,甚至还以此诓骗过苏言志,万万没想到,这传闻竟然是真的!
突然间,我好像明白了一切,却又好像什么也看不明白。
“路岩,我理解你,但,”我将视线别过他处,叹息道,“你既然已不再是我细作营的人,我便不能再定期给你解药了,往后的路好自为之吧!”
我将最后一粒解药送入路岩手中,便决绝地转过身去。
“殿下,请多保重!”路岩啜泣道。
我往回走的路上,那一群红女绿男纷纷向我示好。
“总有一日,我会像这位小姐姐般完美。”一位皮肤上满是疤痕的女子羡慕地盯着我。
“等我重新长出手指,我也可以跟小姐姐一样自信!”另一位缺失了中指的男子在人群中感慨道。
我被他们围得水泄不通,强烈的不适感令我变得暴躁起来。
“滚开!”我喊道。
“呦,这位小姐姐竟然还有脾气呢!我真是好生羡慕呢,我到这里后连最后一点脾气都被磨没了呢!”
“等我有一天重新健全起来,我定比这小姐姐还要有脾气,我见你们一次,便扇你们一次!哈哈哈……”
“哈哈哈……瞧这牛吹的,恐怕你等不到哪一天先被我一巴掌呼死了!”
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言论和莫名其妙的笑声,我的不适愈演愈烈。
我疾步逃离了出去。
我逃出去老远老远,那恶心的不适依然久久不散。
我曾经最亲近的两位哥哥竟然变成了两只怪物,我实在是难以接受。
而他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然养了一群的怪物!
而此时此刻最令我心惊胆战的却是苏言尘的处境。
他的父亲与弟弟竟然合力要将他至于死地!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身陷困境!
我得尽快提醒他!
我一路奔跑着向荣王府赶去,却被一群人拦住了去路。
“杀!”
一声令下,那些人纷纷亮剑向我劈来。
他们劈下的每一剑都极狠,极稳,剑剑都奔着我的命而来。
我与他们拼杀了数个回合,渐渐体力不支。
我想,我许是会将命丢于今日。
也罢,我的精神已被严重污染,有没有明天我已无所谓了!
我的身上中了数剑,血水流淌了一地。
我拼尽最后的力气与他们厮杀,冲天的血光弥漫了我的视线,我的意识渐渐游离出去。
我的灵魂好似悬浮于空中。
我俯视着地上的一切,淡然地看自己被一群人绞杀,看围观的人们尖叫着逃离。
我看得到林昱与一群人喝酒吃肉,畅谈着复国大礼……
我看得到苏烈与苏言志父子别别扭扭地走在路上……
我甚至看得到苏言尘正与一个女子卿卿我我地依偎在一起……
我淡然地看着这一切,内心竟是毫无波澜。
也许,我真的该离去了。
这个世间已不适应我的存在。
忽闻一阵马蹄声自远而近。
那声音缥缈得不甚真实,却又沉沉地刺激着我的耳膜。
一道靛青色身影好似从天而落,挡在我的前处。
我的最后一丝气力终于耗尽,软软地倒了下来。
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回去告诉你们的主人,若想索本王的命,荣王府大门为他敞开!”
我的眼前刚刚黑下来,便看到了自己与苏言尘的所有曾经。
他曾是姬留,曾是蒙泓,曾是我遇上又忘掉的苏言尘。
而我曾是灵之阁的阁主,吸取过许多人的记忆与灵魂……
我之所以活得如此纠结,与我那几百年经历过的所有是分不开的。
而与我相比苏言尘却总是活得十分清醒。
他的每一世都清清楚楚地爱着同一人,那便是——我!
他的每一世都有着无比清晰的目标,那便是:一统天下!
这样的苏言尘是那么的可亲可敬,比我遇上的所有人都要可亲可敬!
在这样的一段梦境里,我重新审视了一番自己的情感。
我发现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深爱他。
假如我还能遇上他,我定会告诉他:我爱他,从未改变!
我许是睡了好久好久,久到整个世界都改变了模样。
我醒来的那刻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陌生的殿内。
那殿内的陈设极尽的奢华,一群婢女整整齐齐地站于两排。
看到我醒来,人们登时欢呼了起来:“速速告诉陛下,贵妃娘娘她醒来了!”
陛下?贵妃娘娘?
我茫然地望着那一张张陌生至极的脸,“你们是谁?我在哪里?”
“回禀贵妃娘娘,这是言绡宫,奴等是言绡宫的婢子,听候贵妃娘娘吩咐!”
我愈发茫然了。
“我要出去!”
几个婢女赶紧过来搀扶着我,“贵妃娘娘昏睡多时,刚刚苏醒过来,不宜走动太多!”
“我睡了多久?”
“四十日。”
四十日?
我竟然昏睡了这么久?
我这才注意到殿内到处燃着碳火。
我被那群人围攻那日尚是秋天……
虽然我曾有过长期昏睡的经历,这次醒来的震惊却是未从有过的。
我隐隐猜到,整个世界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陛下驾到!”
随着一阵脚步声渐至,我抬眸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他?
果然是他!
“绡儿,你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我伸手抚摸苏言尘极致憔悴的脸,“又见到你,真好!”
苏言尘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哽咽着说:“这算不算你与我的重新开始?”
“嗯!”我拼命点头,“让一切重新开始!”
我们紧紧地相拥。
我的泪水如决堤般泛滥,将他的衣裳层层浸湿。
我没来得及问他,我昏睡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他也并没有打算告知我这一切。
如此也好。
就让我心安理得地享受一段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吧。
我与苏言尘黏腻得如同一对民间夫妻,他下了早朝,便匆匆赶至我殿中。
就连处理公文期间,也不忘将我揽拥入怀。
我与他皆变得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彼此的气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彼此的情绪,生怕一个不小心将对方再次推离出去。
我们也有十分不小心的时候,譬如他会因激情过猛不小心弄疼了我,他会因太过忘我,不小心将我的名字念成了“柳依”。
每每此时,我总会送他一个粉拳,嗔怪道:“你居然会对一个一心要杀你的女子念念不忘!”
他无奈地说:“谁让那女子生着一张与绡儿一模一样的面容呢……”
可惜,这样甜美的日子只持续了不足十日……
是日,我走在御花园里,远远地撞上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
我尚未看清那妇人的脸,却见身边的婢女们个个变得紧张起来。
“怎么遇见王后娘娘了?”她们小声嘀咕着。
王后娘娘?
我也是突然才意识到,我对苏言尘的整个后宫一无所知。
他究竟有多少嫔妃,他的后宫之主究竟是谁?
我统统都不知情!
我几乎被自己这一段时间的假装平静蒙蔽了心智。
他是君王,他拥有着全天下的女人,而我根本没有任何权力去过问一二!
当我终于看清了王后娘娘的脸,我的心情也终于平复了下来。
原来他的王后娘娘是从前的丽夫人凌泽秀。
凌泽秀是他的表姐,亦称得上是他的结发妻子。
她最终做了他的王后,这样的结果,我无话可话!
我走向前去,隆重地向凌泽秀福了福身,“王后娘娘千岁!”
“听闻妹妹终于醒来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也不枉本宫这些日子虔诚地为你祈福。”凌泽秀望着我,巧笑嫣然,“本宫正要去看看妹妹,不想,这么巧竟遇上了。你说是不是咱们姐妹的缘分?”
她虽说着甜言蜜语,我却听得别别扭扭。
我向来喜欢直来直去的爱与恨,这样的虚情假意让我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然,我不得不再次福身,恭顺答复:“有劳王后娘娘挂念,予绡感念于心!”
“予绡?”凌泽秀将秀眉蹙成了一个大大的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妹妹虽得尽陛下的宠爱,却也理应懂得尊卑有序的道理。你在本宫面前应该怎样自称,你不懂吗?”
我凝视着她,问道:“予绡愚昧,还请王后娘娘赐教一二!”
凌泽秀侧眸看向身边的一个婢女,“清儿,贵妃娘娘不懂规矩,去给她做一个示范。”
“遵命,王后娘娘!”
清儿走到我的面前,恭恭敬敬道:“请贵妃娘娘仔细跟着奴婢学。”
只见她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妾室之礼,方才开口道:“有劳王后娘娘挂念,奴婢感念于心!”
凌泽秀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还是本宫的婢女更懂得规矩!”
我简直被凌泽秀的幼稚给气笑了。
“本宫是陛下亲封的贵妃,不是王后娘娘的奴婢!王后娘娘若是心里不爽,大可请陛下免去了本宫的贵妃头衔。”
言毕,我挑衅地睨了她一眼,“本宫不屑于与女人窝里斗,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若犯我,我必不客气!”
“那可有点麻烦,本宫却有着如此偏好,你说该如何是好?”凌泽秀迎上我的目光,冷冷道,“你毒死了本宫的小白,本宫得为它讨回个公道不是?”
小白,那只被我的血毒死的小猫。
我终于明白凌泽秀对我莫名其妙的仇恨究竟源自于哪里了。
可是,我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她对我的恨意实在是太过汹涌,更像是来自于女人之间的嫉恨。
在后宫的姹紫嫣红中,凌泽秀的容颜堪称上乘之姿。
尤其是那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令人望上一眼便心神荡漾。
只是,某个偶然的瞬间,我竟从她的眸底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阴寒。
许是她高出了我足足一头的身长,令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她自我身边走过的瞬间,我的心莫名一沉。
我好像见过她,在很久很久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