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麦琪躺在床上,任由所有的情绪席卷而来,把自己淹没。
是无力的感觉,浑身都软绵绵的,胳膊、腿,仿佛的失去了支撑,连浑身的骨头都失去了硬度一样。
脑子昏沉沉的,懵懵的。
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不想做。
是巨大的虚空,是绝望,突然不知道人生有什么意义,自己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人活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爱。母亲为了她们姐妹俩放弃了自己的人生,一辈子兢兢业业,在妈妈的职位上用尽了全力。
最后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她遗憾吗?后悔吗?她觉得值得吗?
可她和姐姐就真的快乐吗?
因为妈妈的离开,姐姐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把陈淑芬算计成了植物人。
可陈淑芬成为植物人,真的会让姐姐开心吗?
朵朵很久很久都没有看见过爸爸了。
原本离婚后,李德顺每周都会过来看朵朵,带她去游乐场,去吃个饭。
可陈淑芬倒下后,李德顺再也没有出现过。
苏麦琪有一次看见朵朵问妈妈,爸爸呢?爸爸怎么不来看我。
她看见姐姐安抚完孩子,自己却躲到角落里掉眼泪。
而自己呢,卷入了这样匪夷所思的婚姻,拥有了走肾不走心的快乐;金钱和自由,也在规划当中。
可她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快乐。
尤其是今天梦见了妈妈,醒来后那种要窒息般的压抑感,让她觉得自己要不堪重负了。
想到妈妈,胸口压着大石头的那种感觉又来了。像是有千斤巨石,重重地压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迷迷糊糊间,苏麦琪的眼前又出现了妈妈深夜在缝纫机前的身影。
爸爸去世后,妈妈是靠缝纫铺子养大了姐妹俩,供她们上的大学。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孤儿院出身的妈妈,会有那么高级的审美。她设计的衣服看起来普普通通,穿上后却非常大气。
来找她做衣服的,其中也不乏一些有钱的太太。
她们有一些名牌衣服傍身,确实愿意来找苏云歌设计没有标签的衣服。
她会根据每个人的不同长相,风格,来设计衣服。甚至面料的选择,在设计前也都考虑进去了,熙然也考虑到了定制者的消费能力。
客户最大的感受就是,苏云歌设计的衣服,一看就是自己的衣服,能够最大限度地放大主人本身的正面气质。
她不缺单子,可是每一件都靠自己手缝,时间精力也都是有限的。
所以苏麦琪经常深夜醒来,还看到妈妈在缝纫机前忙活。
她做衣服的时候,十分专注。你甚至能在她脸上看到那种平静的喜悦,就像是再来创造一件艺术品,充满了虔诚和快乐。
可休息的间隙,她却会点一支烟,站在窗前,一脸的沉郁。
苏云歌从来不在孩子们面前抽烟,从来不在白天抽烟。
可这个秘密,苏麦琪和姐姐苏麦柔都知道。
浓郁的夜色,外面忽明忽暗的光亮,照在母亲的脸上;她狠狠地吸上一口,然后再故作若无其事地吐出烟圈。
她的眉头紧缩着,像是有无限的愁苦,偶尔那双眼睛又会发出星星一样的光亮。
苏麦琪猜不透妈妈在想什么,可是她有一种感觉,仿佛那个抽烟的妈妈,才是苏云歌真正的样子。
此时此刻,她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女人,在缝纫机前忙碌的身影。
她那么专注,不慌不忙地穿针引线,双脚踩动缝纫机,两个手在台面上灵巧地配合着,行云流水。
苏麦琪轻轻地问:“妈妈,如果没有我和姐姐,你会更快乐吗?”
眼前的女人突然停下来手里的活,走到窗前,点了一根烟,狠狠地抽了一口,像是在沉思,然后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不知道。”
灯光明明灭灭,看不清楚女人脸上的表情。
苏麦琪睁大眼睛,想要看得清楚一点,可那个女人的脸,还是模糊的一片。
“妈妈,我情愿你快乐一点,能过你想过的生活。我情愿我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女人脸好像一下子清晰了,她目光坚定地说:“这就是我选择的生活。”
苏麦琪愣了一下神。陡然想起母亲说过类似的话,当年她和母亲慎重地讨论过要不要丁克的问题。
他们俩都是孤儿,没有父母,也意味着没有人催婚催育,不需要为其他人负责。
苏云飞知道苏云歌有环游世界的梦想。他提议两个人可以丁克,做自由的生活。
而生育孩子是苏云歌的提议。她说:“我想要环游世界,我也想要一个家,一个有牵挂的家。
等孩子上大学,我们再出发,依然可以去看辽阔的世界,可不管走到哪里,内心都有了牵挂,有了要守候的家。
我想要看看世界,可我不想做一个流浪者,一个没有家可以归来的人。”
可是她不知道,丈夫会英年早逝,不知道她要为这个家耗尽一生,直到生命的尽头,都没有机会去实现曾经的梦想和渴望。
苏麦琪看着女人坚毅的脸,问她:“如果你会早早失去丈夫,你需要用尽一生拼尽全力,抚养两个女儿,你再也没有了自己的生活,你还会选择这样的人生吗?”
女人的脸悠忽暗了下去,可眸子里的坚毅依然在:“谁也没有办法预知命运,谁又知道,如果没有生育孩子,丈夫就能相伴到老呢。
谁又知道漫长的人生还会发生点什么呢。我只是在每一个当下,都选了自己想要的,那就去接受可能的一切安排。
我有很多遗憾,没有实现的东西。但我从未后悔当初的选择。
选择你能决定的,然后无论命运给你什么,都能够接住。就没有任何人真正能够伤害你,打到你。
麦琪,我很开心能够陪着你和姐姐长大。你从小就更有主意,特别有自己的想法,无论你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都不会有错。
你要相信自己,哪怕会走很多弯路。”
女人说完,悠悠地吐了一个烟圈,可是那烟圈却越扩越大,仿佛是一个烟雾发射器,可以一直吐,一直吐,吐出很多很多的烟雾,笼罩了整个房间。
母亲的脸慢慢隐没在烟雾之后,消失不见了。
苏麦琪感觉胸口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松动一些了,呼吸顺畅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