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抹倩影消失在门口,齐民瞻的目光落到了地面那条嫩黄色的绢帕上。
上面的“绵”字清雅秀丽,用同色丝线所绣。
他起身过去将帕子捡起,放到刚刚她坐过的那把椅子边角处,并特意将帕子摆成了随意自然的状态。
他刚坐回自己的椅子上,阮绵便去而复返,一眼看见椅子上的帕子,径直过去拿起,笑道:
“果然丢在这儿了!我已经着人给你端吃的去了,片刻就来。”
说完再度转身出去了。
回了自己的院子,阮绵对桃溪道:
“以后杜蘅苑的膳食由咱们院子的膳房负责,你告知她们一声儿。
你再去一趟针线房,告诉廖嫂子,让她给杜蘅苑那位量尺寸,做几身冬衣。
再从咱们院子里挑几个老实本分、手脚麻利的丫头送去杜蘅苑。
相貌不要太出挑,看得过去就行,不必贴身伺候,只管他屋中活计和院里洒扫打理。”
这厮游荡花丛无数,可不能让他祸害自己这里的姑娘。
桃溪已听青芷二人说过杜蘅苑那位了,素日也曾有老侯爷军中旧友家的子弟前来拜访,但姑娘从不出面,只叫万管家好生款待。
如今对这位,显然大为不同。
桃溪抿了抿唇道:
“姑娘,这位是侯爷哪位旧友之子,可方便跟奴婢讲讲?”
她自幼服侍在姑娘和夫人跟前,老侯爷军中交好之人也大概知道些。
阮绵笑笑,握起她的手道:
“我知道,姐姐是不放心,怕我行事欠考量。此人的身份我不好讲明,但请姐姐信我,我这样对他自有道理。”
桃溪点点头:
“好,我信姑娘,这就去安排。”
阮绵笑道:“再劳烦姐姐将顺哥哥喊来。”
“好。”桃溪一礼转身出去了。
见她走后,阮绵轻呼了口气,并非不信任她,而是此事干系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
幸好昨日是青芷接的那玉坠儿,她去年才来自己身边伺候,早先并没有见过。
桃溪却是都知道的,若叫她见着,定能猜出那人的身份。
心神恍惚间,阮绵思绪朦胧忆起了四年前:
当年爹爹离世后,一应丧礼皆是回侯府办的。
待将爹爹安葬后,她与阿弟本想立刻回城外庄子上的,因为爹爹临终前留有遗命,令她和阿弟以后就在庄子上居住。
让她将来直接从庄子出阁,阿弟能掌家理事后方能回侯府。
但当时继祖母神情忧郁,满脸慈爱,泪流满面的拉着他二人道:
“我可怜的儿!你们此时年纪尚小,正是需亲人长辈疼爱的时候,如今你们爹爹刚去,你们定心里难过,祖母实在不放心让你们去外面住。
虽说你们身边伺候的人都是极稳妥的,但到底比不得自家骨血亲人。
还是回侯府来吧,有祖母,有你二叔二婶,还有你们的堂兄弟姐妹,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才不会孤单。
再则,祖母年纪大了,就盼着儿孙绕膝,一家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共叙天伦,实在舍不得让你姐弟二人小小年纪流落在外啊!”
那时她和阿弟尚且年幼,爹爹刚离世,他们心中悲痛,听了这些话并没有想许多,便答应了留在侯府。
她记得起初一切都很好,祖母和二婶都极关心她和阿弟,吃的、用的、穿的、玩的,无不周到尽心,无不捡最精的最好的。
几个堂兄弟姐妹也极友善热情,每日都会来陪伴宽慰他二人。
但一个月后的某日,阿弟突然发热,经大夫诊脉,乃是痘疹。
阿弟被单独隔在了一座院子里,她想进去瞧瞧阿弟,院门口却把守严密,不让她往里面迈一只脚,只告诉她阿弟身边有多名大夫诊治,叫她放心等着就是。
她安能放心?过了两日,偷溜到了那座院子外的一棵树下,趁四下无人,悄悄爬上了树,翻过院墙,进到了院子里。
她走进屋中,却发现屋里无一人照料,只阿弟孤零零躺在床上。
走近一瞧,阿弟满身满脸都是水泡,早已昏厥不省人事,伸手去摸,滚烫得吓人。
她奔出屋子想喊人,脑中突然记起爹爹临终前的叮嘱:
不要与祖母及二叔一家亲近。
爹爹当时没有解释缘由,她不太明白,因此并没有往心里去。
他们一家长年跟着爹爹在外,很少回京,她之前极少见过府里的祖母和叔叔婶婶。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在院内寻了一棵挨近院墙的树,爬上去,离开了院子。
她趁人不备,偷偷溜到了外院,寻到了黄爷爷,问他为何不给阿弟医治。
黄爷爷本是军医,随军多年,医术颇高,后在战争中落了残疾,加之年老,便离了军营。
他开了家医馆,行医过程中遇到了几次麻烦事,多亏爹爹相助,他方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后来,他索性关了医馆,带着一家老小投了侯府。
黄爷爷说,太夫人使人传话,已寻了医术高明的大夫,无需他前去。
他也不放心,想进去看看,奈何院门口那些人拦着根本不让他进院子,他也正着急呢!
闻言,她隐约嗅到了其中的阴谋算计,便又去寻万叔,将事情都告知了他。
万叔思忖良久,若他们直接硬闯,难免受阻,且打草惊蛇后,万一引得对方下死手就更为不利了。
于是,他决定去向东宫求助。
他曾跟着爹爹在禁卫军中任职,曾担过东宫护卫,爹爹临终前有交待,若有为难事,可寻东宫相助。
早年太子亲押运粮草去边关时,不慎被敌军包围,爹爹得知后,率一队人马拼命厮杀,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将太子救了出来。
爹爹在乱军中身中二十多刀,伤了身子,那之后便不再掌兵权了。
东宫太子仁厚,必会念旧情,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
果然,太子殿下知晓后,立刻遣了数名内侍官和御医去了侯府,跟随的还有一队禁卫军。
继祖母百般阻拦,好磨了一番嘴皮子,才放了行。
几名御医一起为阿弟斟酌诊脉,幸好医治及时,最后阿弟毒尽癍回,捡回了一条命。
那日她虽触摸过阿弟,但幸好有黄爷爷为她熬药预治,她并没有被感染。
待阿弟病愈后,他们搬离了侯府。
不久,太子殿下亲自请奏,由皇帝御批,阿弟承袭了爵位。
她也是许久之后才回觉过来:那段时间,她和阿弟身边的好几个丫鬟媳妇因犯各种事被祖母责罚,或被派去了其它地方做事,或被发卖出府。
当时身边的丫鬟们跟她禀过,但那时她尚沉浸在爹娘离世的伤痛里,整日浑浑噩噩的,并没有理会。
甄姑姑那段日子也病的重,整天昏昏沉沉,少有清醒的时候。
她曾怀疑吃进了不对的东西,与她婉转提过,但她没有深思,未能领会。
阿弟那场病也蹊跷,那段日子他姐弟二人少与外人接触,怎么阿弟会突然染病?而与他们接触过的几个堂兄弟姐妹却都没事。
后来,每每想到此事,她便觉得遍体生寒。
若继续在侯府住下去会怎样?
先是阿弟,下一个便是她了吧?
若阿弟没有挨过那一关,爵位便自然而然会落到二房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