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用餐的外国人好奇地看向他,毕竟懂法语的中国人并不多,能说出一口流利法语的更少。
慕老板见他点完餐,好奇问他:“听说你长居法国,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听到问话,宴霜看了慕老板一眼,说道:“因为十七年前,我和一个女子有过约定,让她等我,所以我回来了。”
慕老板眼神微闪,轻声说道:“十七年了,你还能认出她吗?”
宴霜盯着慕老板,语带深意地试探道:“就看她愿不愿意让我认出来。”
慕老板见宴霜看着自己,连忙躲开他那略微深沉的灼热目光,道:“或许她已嫁为人妇,又或许她忘了你们的约定,你又何必守着这种不确定的约定呢?”
宴霜摇摇头,“这是两码事。就算她已为人妇,忘记了我们的约定,我也只想见见她,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慕老板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目光透过宴霜,恍然回到十七年前,他们相识的那天,贝勒府嫡福晋的生辰宴,让他们不期而遇,他是贝勒府的六贝子爷,她是戏班班主的女儿。他们在那凉亭里谈笑风生,如今,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大清亡了,眼前的人不再是贝勒府的爵爷,戏班没了,爹也没了,她也不再是班主的女儿。
宴霜发现慕老板盯着自己看,但目光悠远,眼神中带着怀念,更像是透过自己回忆过去。
他不由得一愣,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心中不停地猜测她是不是在回忆他们两人的过往?他想知道对面的人到底是不是她。
他一冲动,脱口而出,“慕幽笛,你还记得郊外山顶那棵祈愿树吗?”
“嗯,记得。”慕幽笛心神还停留在美好回忆的怀念中,下意识回答宴霜的问题。
猛然间,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慕幽笛立刻朝宴霜看去,就看到他满脸震惊地看着自己。
“真的是你!”
慕幽笛知道瞒不下去,只能点头承认。
“是我。”
震惊之后,宴霜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早就认出我了,是吗?”
慕幽笛再次点头,答道:“对,你一出现在曦苑,我就查过,没想到是你。”
宴霜想说既然认出了他,为什么不跟他相认?但他问不出口,因为他知道,慕幽笛没有相认,有她的理由。
他看着男装的慕幽笛,还是没办法接受当初那个鹅黄色的倩影,变成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人,“你......”
慕幽笛见他盯着自己的装束,知道他在疑惑什么,“如果你想问我是男是女,如你所知,我是女人。如果你想问我为何女扮男装,我无可奉告。”
宴霜沉默下来,心中五味杂陈。
慕幽笛凝视宴霜,说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不和你相认?”
宴霜苦笑,“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和我相认,但又怕你一句无可奉告。”
慕幽笛低下头,把玩着餐具,幽幽说道:“十七年了,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你不要执着于十七年前的约定,既然回来了,就过好自己的日子,别卷入我的事,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情。”
宴霜听慕幽笛半劝说半警告的话,原本有很多事想问,一时竟问不出口。
这时,服务员端上餐食,宴霜连忙帮忙布菜,掩饰自己的情绪。
“这家番菜馆是法国人开的,味道还不错,你尝尝。”他拿起餐盘上的餐巾,展开铺在腿上。
慕幽笛‘嗯’了一声,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便也顺着他,她并不希望宴霜牵扯进她的复仇中。
两人安静地进餐,谁也没再说话,但两人心中藏着事,都食不知味。
半个时辰后。
宴霜放下餐具,擦擦嘴,端起一旁的咖啡,用长勺搅拌两下,忽然说道:“十七年前,戏班出事,我去找过你......”
慕幽笛抬眼看他,“陈年旧事了,忘了罢。”
轻飘飘的八个字,抹杀了他十七年的思念,宴霜心中一痛,果然如自己所想,这些年,似乎只有自己一直活在过去,走不出来。
他回想起当初,骑马狂奔到戏班时看到的情景,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慕幽笛,那种痛苦情绪的撕扯,十几年了,想起来依旧很深刻。
可是,时间真的改变了一切,宴霜此时有点茫然,追逐了十七年,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两人离开番菜馆时已经入夜,街道路灯大亮,周遭三三两两的西洋人在聊天闲逛,几个黄包车夫蹲在路边一边聊天一边等客。
见宴霜和慕幽笛走过来,车夫们立刻起身吆喝,见两人摆摆手,他们又蹲回去继续聊天。
慕幽笛和宴霜并肩而行,两人的步伐不快不慢。
慕幽笛的目光不时地扫过周围的人群,但更多的时候却是落在了宴霜的身上。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在地散步了。
这些年,她一直生活在层出不穷的交际中,每天都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人物和困难。但是现在,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和简单。
不过,这样的美好和简单注定只是泡沫,一戳就破。
她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宴霜,沉声问道:“保安局的事,你知道多少?”
宴霜也停下脚步,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他:“你和保安局长有过节?”
慕幽笛低声警告他,“不关你的事,最好别打听。”
宴霜想到之前在保安局里的所见所闻,就说道:“保安局守卫森严,大楼周围有巡逻,每层楼入口也有警卫,康保国身边保镖很多,有军人也有便衣,你若要行动,小心点。”
慕幽笛惊讶,“你如何知道?”
宴霜笑道:“那天跟踪报......”
他忽然愣住,想到一个可能,他盯着慕幽笛,恍然大悟道:“那天送报纸的人,是你?”
慕幽笛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宴霜刚刚才猜出她的身份,那之前他以为自己是谁?
想到自己被他套出许多话,慕幽笛就一阵气结。
宴霜侧头,仔细看慕幽笛的脸,“你为什么要易容?”随后猜到她的身份和准备做的事,也就释然了。
慕幽笛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复仇之路危险重重,戴着面具生活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两人走到巷子口,正准备搭黄包车返回戏院时。忽然,宴霜盯着前方迎面走过来的人,陡然瞪大眼睛,惊讶道:“约翰?”
慕幽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确实是约翰,她在曦苑见过几面,在酒会也见过,所以并不惊讶。
约翰曾经是戏院的贵宾,不过已经很久没去看戏了。慕幽笛不明白宴霜为什么看到约翰会神色巨变。
宴霜眼神凌厉地盯着约翰,十七年没见,约翰模样老了许多,不过依稀还有原来的样子,看他如今衣着气质,明显与十七年前不同。
他转念一想,这边是使馆区,约翰出现在这里,说明他是使馆人员。想起自己在法国找了他十几年,这人竟然在中国,竟还摇身一变,成了使节,时过境迁,当年的事他肯定不会承认。
约翰和几个法国人一边聊天一边走着,见对面两个中国人盯着自己看,其中一个是曦苑的慕老板。
他站定,微微一笑,伸手拿了拿帽子,对慕幽笛点头打招呼,“慕老板,许久不见。”
慕幽笛回礼,“特使先生,许久不见,您很久没去曦苑看戏了呢。”
“哈哈......”约翰爽朗一笑,说道:“最近公务繁忙,过几天定然去光顾。”
慕幽笛也微微一笑,道:“慕某随时恭候特使先生光临。”
双方又客套了几句,慕幽笛微微侧身,让约翰几人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