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将胡玲娜的遗体运走时,李探长看着她的尸体唏嘘不已。
这个女人叱咤羊城商界多年,如果不是怀疑她与几位军政大佬的死有关,他也不会被中央特工总部派遣到羊城警署暗中调查。
如今这个女特务头子陨落,又是谁替代她成为新一任日本驻羊城的特务情报总管?
他忽然想起王素梅,胡玲娜出现在车站,而王素梅却不知所踪,他很难不怀疑是王素梅在背后下的黑手。
同时,她又想起宴霜旁边的那个女人。她的身形跟王素梅很像,而且她的枪法很准,她怀疑那个女人是王素梅假扮的?
他之所以有这种结论,是因为王素梅被无故牵扯进伍昀钊的案子,就是因为那颗钻石,而她曾一度怀疑是胡玲娜设计陷害她,所以他猜测王素梅跟胡玲娜之间存在龃龉。
他回到警署后,立刻让人去调查宴霜和那个女人的行踪。
与此同时,被李探长怀疑杀害胡玲娜的慕幽笛,此刻正在火车车厢里。
由于车站发生严重的枪杀乘客恶性案件,所有火车的运行都受到影响,处于暂停状态,许多乘客被迫退票离开,宴霜和慕幽笛就混在退票乘客中。
他们退票后离开这个火车站,去往其他火车站。万幸的是,他们及时买到了票,并赶在日落时坐上了去往南京的火车。
岛田原本也想跟着他们,被慕幽笛一记刀手击晕,放倒在枪击案车站月台的一处台阶上。宴霜和慕幽笛两人就这样趁机逃之夭夭了。
夜幕降临,北上的火车穿梭在崇山峻岭之中,所到之处只有黑压压的高山轮廓,天空乌云密布,星月无踪,显然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车厢里,不少人在聊天,由于部分乘客跟宴霜和慕幽笛一样,从枪击案的车站转到这个车站,因此枪击案亲历者向其他乘客讲述自己亲历枪击案时的惊心动魄。
宴霜听着那些人唾沫横飞地讲述案件发生过程,笑而不语。
他的对面,慕幽笛正在看报纸,火车站枪击案目前还没见报,不过可想而知将会有多轰动,那些无辜被杀的乘客估计有十多个,而被杀的假乘客也有数十个,这么多死伤者,这场枪击案简直是羊城城市形象的污点,警署那边肯定会下令严查。
慕幽笛和宴霜不知道胡玲娜也在枪击案中中弹身亡,这一案件所引发的后果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胡玲娜的死像是在整个羊城的军政商界投入了一颗重磅炸弹,瞬间掀起一场惊涛骇浪。不仅警署会下达严查指令,羊城商界和日本特务机构也会暗中调查。
啪啪啪……
忽然,一阵疾风骤雨袭来,拍打在车窗玻璃上。
宴霜和慕幽笛同时转头看向窗外。
宴霜深呼吸,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放松。自从他跟着慕幽笛来到羊城,除了家人的事让他牵挂,慕幽笛卧底胡玲娜的府上做女佣也同样让他提心吊胆。
这次能够成功离开广州,这种喜悦简直难以言表,宴霜由内而外的开心和放松。
慕幽笛却显得心事重重,这场枪击案对方似乎针对的是她和岛田。日本特务暗杀她,她能理解,可他们暗杀岛田,她难以理解。
她看着窗玻璃上不停滑落的雨滴陷入沉思,难道日本特务内部起内讧了?
要知道,岛田代表的是中村特使,也代表着日本内阁,敢对岛田痛下杀手的人,慕幽笛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
胡玲娜!
不难看出,胡玲娜与中村特使之间有权力冲突,表面却维持着和平的假象,背地里明争暗斗不断,或许他们双方都在暗自较劲,试图争夺更多的权力和利益呢?
中村特使空降接管广州情报总管后,胡玲娜的权力明显已经被架空,就连赌场的林胜和雅缘的秦萧对她的安排的任务都极其敷衍。所以胡玲娜才将最后一块宝押在王素梅的身上。
她还记得胡玲娜让她争取拿下情报一组的组长,这算是胡玲娜的垂死挣扎吧。可惜她没有完成任务,不然倒是可以潜伏在日本情报机构内部。
就在慕幽笛从沉思中回过神的时候,她忽然察觉对面座位的那两个男人神色有些慌张。
他们时不时偷偷朝车厢连接口张望,偶尔也盯着一些乘客看。
慕幽笛觉得奇怪,正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的视线也正好看过来,目光中透露出浓浓的警惕。
慕幽笛心中一动,这两个人该不会是特务吧?不过就算是特务,他们这样表现也太明显了,左顾右盼,目光中流露出害怕担心的模样,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宴霜这时也注意到那两人的异样,他上下打量两人,见两人穿着农民们常穿的长褂,手上拿着布包,不停朝车厢尽头看过去。
他也转过头看过去,发现有很多乘客站在那里,都是无座的票。他刚回过头,就见那两人死死地盯着他看。
宴霜尴尬地低下头,他只是好奇这两个人是什么人,似乎正在找人,又像是在提防什么人。
这时,两个男人似乎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同一时间立刻站起来,踉踉跄跄准备跑,没想到其中一个脚下一绊,摔在宴霜的身上。
他慌忙地赶紧站起来,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这时,车厢忽然骚动起来。几个人正从另一节车厢穿过过道拥挤的人群,打开车厢连接门,朝他们车厢走过来。
而那两个男人回头看到已经穿过本车厢的那几个人,顿时用力推开挡路的乘客,逃也似的朝另一节车厢跑过去。
“别跑!”那几个追过来的人喊道。
闻言,两个男人顿时跑的更快了。
车厢里的众人纷纷转头看向互相追赶的两拨人。
等两拨人都离开后,车厢里议论纷纷,宴霜和慕幽笛对视一眼,眼中只有彼此才能明白的信息。
宴霜抬了抬屁股,总觉得自己座位后面有些异样,忽然他才反应过来,身体顿时一僵。
他趁着周围人不注意的时候,伸手到底下,悄无声息地拿出一样东西,快速藏进衣服里,然后若无其事地重新坐好。
一旁的慕幽笛暗暗笑了笑。
宴霜的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她?不过她不会问宴霜,也不会声张。想来,肯定是刚才那两个人给宴霜塞了什么东西。
这时,人群中走来一个男人,坐在两个男人原来的位置上,将包裹放在桌面上。
他余光暗暗瞥向慕幽笛和宴霜,眼珠子一转,从包裹里面拿出两个橘子递给宴霜和慕幽笛,笑容可掬地说道:“来,来,吃橘子,这是我家种的橘子,可甜了。”
宴霜摆摆手,“不用了,谢谢!”
男人立刻眼睛一亮,似乎找到话题一样,问道:“先生不是本地人吧,说话口音像北平一带的。”
宴霜心中一紧,立刻谨慎说道:“祖上确实是北平的。”
男人哈哈大笑,说道:“我祖上也是北平人,咱们可真有缘分。”
他一转头,朝慕幽笛看过去,问道:“这位姑娘是你媳妇吧?”
慕幽笛收起那种犀利的目光,只是淡淡地看对方一眼,没有回答。
宴霜赶紧点点头,说道:“这是我媳妇,她怕生。”
男人盯着慕幽笛,眯起眼睛,“哦”了一声,也不知道他信还是不信。
男人继续问宴霜:“你们这是去哪里?”
宴霜忽然变得羞赧,低声说道:“回娘家探亲。”
男人又“哦”了一声。
他手中的橘子忽然掉下座位,他赶紧钻到桌子底下找。
宴霜和慕幽笛淡淡地看着对方在桌位底下找东西,不过他没找到,只能捡起掉落的橘子,重新坐回座位上。
他剥开橘子皮,慢慢吃掉这个橘子,然后转头看向窗外。
慕幽笛不用刻意观察,也知道这个男人正用镜片的反光,观察她和宴霜的一举一动。
这时,一个女人走过来,坐在这个男人的旁边,两人似乎是陌生人,互相之间简单地打声招呼。
然后女人就开始套慕幽笛的话。
女人看一眼慕幽笛,问道:“大妹子是哪里人?”
慕幽笛低着头,没有回答她。
宴霜佯装没听到,转头看向其他地方。
女人碰了个钉子,想发作却被男人在桌子底下拉了一下,这才翻了个白眼。
半夜里。
火车翻山越岭,不停鸣笛,咔嚓咔嚓朝北行进。
车厢里的乘客几乎都闭上眼睛睡觉,安静得只剩火车行驶的声音。
忽然,宴霜对面的女人睁开眼睛,她环顾周围,看到大家都在睡觉,她站了起来,准备走出去。
这时,不知道是不是她重心不稳,竟然一个踉跄,倒在宴霜的身上。
宴霜被她一屁股坐醒,看到一个女人坐在自己身上,还在不停挣扎着站起来。
他立刻将那女人一把推起来。
女人站起来后,妩媚一笑,说道:“不好意思,刚才脚崴了一下。”
周围人也被他们的举动吵醒,一些人猥琐地笑起来,看好戏一样看向他们。只有宴霜知道,刚才那个女人摔倒他身上时,暗暗在找什么东西。
看来刚才那两个男人交给他的东西很重要,这些人变着法子来套话,找东西,简直花样百出。
他转头看向慕幽笛,却被慕幽笛的眼神吓一跳。
宴霜见慕幽笛冷冷地看着他,似乎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宴霜立刻讨好地笑笑。
慕幽笛不再看他,而是目光移到女人的身上。
女人似乎也感受到被人注视,抬眼看过去,就见到原本已经睡着的慕幽笛盯着自己,那种目光让她觉得冰冷,从头到脚的冰冷。
女人皱起眉头,心想肯定是自己的错觉,眼前的女人不过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哑巴,她并不放在眼里,于是挑衅地对上慕幽笛的目光。
慕幽笛刚才见那女人在宴霜的身上乱蹭乱摸,心里顿时打翻了五味瓶,如今见这个女人还在挑衅自己,她的目光一沉。
就在慕幽笛和那个女人交锋的时候,火车缓缓进站了。
车厢里的人纷纷醒过来。
很多人提着行李下车,宴霜和慕幽笛对面的一男一女也跟着人群下车。
慕幽笛站起来。
宴霜立刻问道:“外面那么暗,你去哪?”
慕幽笛淡淡道:“出去走走。”
宴霜想到刚才那陌生女人摔到他身上时慕幽笛看自己不善的眼神,顿时不敢再多问,只说道:“快点回来。”
慕幽笛点点头。
她走出车厢,在月台上溜达,不一会儿,人就不见了。
再回来时,慕幽笛的心情似乎不错。
她坐回座位上,看到宴霜投来疑惑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宴霜说道:“你很开心?”
慕幽笛挑挑眉,心道自己表现这么明显?
这时,火车慢慢移动,继续向下一站进发。
而在刚才车站的一处隐蔽角落的灌木丛里,一男一女睁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两人额头上都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孔……
明天如果有人发现他们两人的尸体,或许又是另一场火车站月台枪击案。
慕幽笛从来不喜欢废话,也不喜欢任由危险靠近她和宴霜。当然,最主要的是她看那个女人不顺眼,所以将她解决了,而那个男人正好跟那女人在一起,所以她就顺手解决了。
慕幽笛摸了摸宴霜递给她的东西,像是布匹一样的东西。她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那两个男人给宴霜留下了一块布匹?但他们冒着生命危险留下一块布,那只能说明这块布很重要,甚至比他们的生命更重要。
慕幽笛悄悄在桌子底下翻开那块布,她忽然愣了一下,因为这只是一块红色的粗布,布料并不名贵,不过这块红色的布面上绣着一把镰刀和一把斧头,很独特的样式,慕幽笛忽然意识到,这块布或许是一面旗帜,因为镰刀和斧头很像一种标志。只不过慕幽笛并不知道这面旗帜是代表哪个势力的标志。
作为特务杀手,慕幽笛对目前国内南北众多势力也算了解,包括北洋军政府,她所在的革命党派,以及汪精卫代表的伪政府派和民国中央政府,还有一些地方势力,但她似乎没见过这种旗帜,不过奇怪的是,这面旗帜让她产生一种力量和对抗的强烈感觉。
她想,那两个男人应该是担心这面旗帜落在那一男一女的手里,才将旗藏在宴霜的身后。不,不仅是那一男一女,这辆火车上应该还有很多人在找这面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