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上午九点多,平安从外面回来,金梅和母亲在院子里坐在小板凳上择韭菜,平安连看都不看一眼就上楼,“嘭”一声推开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臂拄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忽而抬起头,拿起遥控器按开电视,“啪”一声放下,盯着电视看,一动不动。
金梅本想叫他也择韭菜,看他那样儿就没叫。母亲从来没见平安这样过,平时不用叫肯定会主动搬个小板凳一块儿择韭菜的。她小声问金梅:“你两个又拌嘴了?”金梅说:“没啊,好好的。”“你不去问问?”“算了,一会儿再问。”过一会儿,母亲又说:“你上去问问么。”金梅还是说:“等一会儿么。”母亲看看她,也只得接着择韭菜。
择完韭菜,母亲去淘,金梅把地下扫干净,就上到二楼先轻轻推开西边卧室门,看看儿子,儿子睡得正香,才来到客厅。平安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电视,金梅问:“今天是咋——了?谁惹你了?”平安不看她,也不吭气。金梅看看他,走到他跟前问:“谁惹——住你了?”平安扭头看她一眼,往后一倒,靠在沙发上,还是不说话。金梅就来气儿了,她说:“不说——是吧?不说我就不问了!我下去了,一会儿吃饭不要让人叫啊。”她说完就转身下楼帮母亲做韭菜疙瘩。
母亲淘好韭菜放在菜篮里晾着,拿面碗挖面,看见金梅进来,就问:“咋了?”金梅说:“不知道,人家不说话,不说算了,别管他,不知道又绊住哪根筋了。”金梅要帮母亲和面,母亲已经和上了,母亲一边慢慢加水一边说:“你去看看你娃,天慢慢冷了,一会儿你把一楼西屋扫扫铺好,搬下来住。”金梅说:“说搬就搬?你就恁心急?”母亲说:“我肯定急,我怕小孙子冻着。”金梅问:“那你就不怕我冻着?”母亲笑着说道:“死——妮子,我还能不心疼你——?今儿就搬下来,二楼风大。”“喔,一会儿就搬!”
饭做好了,金梅把一楼西屋也收拾好了。母亲让金梅叫平安吃饭,金梅不叫,她说:“他想吃了就下来,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饥饱?还让人叫?”“你不叫他他咋知道?”“他咋不知道?不知道还闻不见气儿?”母亲瞪他一眼,拿碗舀饭,舀好饭,母亲说:“这饭能有多大气儿?你就在楼下喊他一声能费多大劲儿?一会儿,你大就回来了。”金梅就在楼下喊一声:“平安——,下来吃饭!”就又回到厨房。
听见门外有摩托车声,金梅就去开门,父亲问:“做好饭没?”“做好了,韭菜疙瘩。”“嗯,我都闻见香味儿了。”父亲说着就走进厨房,端一碗出来坐在院子里吃起来,吃了几口问:“平安呢?”金梅正准备说话,看见平安正在下楼,就说:“下来了。”平安端了碗饭也坐在院子里吃。
几个人正吃着,楼上传来“哇——”地一声哭,金梅连忙放下碗“噔噔蹬”地上楼,推开门看见儿子手脚乱伸乱蹬,连忙抱起儿子,摸摸屁股,抽出湿尿布,从床头拿一片儿换上,一边换一边哄:“别哭,别哭,乖儿子,尿湿啦——妈妈给你换么,乖,别哭!你是不是饿了?妈妈喂奶,喂奶给你吃——,别哭,别哭。”金梅边说边撩起衣服把奶头塞进儿子嘴里,儿子噙住奶头就止住了哭声,她把儿子包好抱着下楼,母亲放下饭碗说:“我抱,你吃饭。”金梅就把儿子递给母亲,端碗吃饭,母亲说:“凉了到锅里添点儿热饭。”金梅就去添了一勺出来吃。平安吃完饭要去洗碗,金梅说:“你抱儿子吧,咱妈还没吃好哩。”母亲说:“我就剩两口了。”说着就让平安抱着孙子,还不放心地说:“你会抱不会?”平安说:“会,咋不会?”但是,他刚抱上一会儿,儿子又“哇——”一声哭开了。平安一边摇着一边说:“怎么啦?不舒服?”母亲说:“你还是不会抱,不要想着抱小孩简单,男人胳膊硬,抱小孩就不行。”
母亲吃完饭,要过孙子,一抱上,孙子就不哭了。平安说:“抱小孩也有学问啊。”父亲说:“生活处处是学问。”平安笑笑,点点头。金梅对平安说:“你把一楼西屋再扫扫,把被褥抱下来,天慢慢冷了,睡一楼。”平安说:“喔。”就去打扫。金梅吃完饭把锅碗洗好也去打扫,把床上的褥子拿出去晒晒,收拾完二人就上二楼收拾。平安说:“我还睡楼上。”金梅扭头看着平安,她没想到平安会说这话,她愣了一下问:“你——一个人睡这儿?”平安低眉垂脸地说:“喔,我不怕冷,晚上睡一块儿儿子老是哭闹,你起来几回,搅和的我睡不好,白天上班老是没精神、想瞌睡。”金梅说:“哦——那这么长时间你都不说,为啥今儿才说?”平安沉着脸不说话。金梅又问:“你今天到底是咋——了?一回来就给人甩脸色?”平安还是不说话,倒在床上。金梅走到他跟前,看着他问:“你老是吊——着脸给谁看?你有啥不满意的说出来,老吊着脸干啥?”平安想说却说不出口,干脆不说,一拉被子蒙上头。金梅顿时来气儿了,高了嗓门儿说:“你不说是不是,不想见我是不是,有本事以后别——吃我做的饭!”说完就向门外走。平安忽地掀开被子,愣愣地看着金梅的背影问:“那我问你,你是不是——二婚?”金梅顿时愣住,半天才回过神来,她转过身,瞪着平安轻声问:“二——婚?我是二婚?你凭啥——说?”“你先说是——不是?”金梅大声说:“不是!你听谁——说的?我才多大?我都‘二婚’了?你听谁说的?”“你先别问我听谁说的,你先说你骗我没?”“没有——!人家随便说的你就相信,我咋说都是骗人?”“我都看到离婚证了!”金梅瞪大双眼惊奇地问:“离婚证?我的?有我名字?有我照片?”“名字是你,照片也是你!”“你——看清了?”“看——清了!”“谁让你看的?我去问问他!”“这不能给你说。”“那你是——信人家,不——信我?”平安不说话。金梅气得浑身发抖,她转身想出去,又转过身问:“那你说——离婚证上——另外一个人是谁?”“王金刚。”“王、金、刚?”金梅又瞪大双眼说:“我不认识——!”“你们村的你不认识?”“我们村的?你咋知道是我们村的?”“……那人说的。”“谁说的?”“不能给你说。”“算了,不跟你说了!人家说啥你都信,我说啥你都不信,那就不——说了!你想离你就离——!”说着就转身出去,剩下平安呆愣愣的坐在床上。
平安看到金梅气得浑身发抖的样子和听到“王金刚”时惊奇的样子,他也有点儿怀疑那人说的话,但是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本离婚证上就是金梅的照片啊,再说他想起新婚初夜和金梅关于处女的争论,他还是相信那人的话。
原来,今天早上他在山上锻炼时遇到平时经常跟他打招呼拉话儿的那个人,虽然跟他算是熟人,对他印象也很好,但是他还真的没问过他姓啥叫啥,只听他说过他是成都大学的毕业生,毕业一年多了,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寒暄几句,他像是有意无意地说了句:“你媳妇好像是结过婚的?”平安一听就问:“真的?”那人说:“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知道哩,算了,算我没说。”
说完就要走,平安连忙追上问:“你跟我说说嘛,她以前跟谁结过婚?”那人就说:“我说了你可不要说是我说的啊。”平安说:“那肯定不能说。”那人就说:“跟我伙计结的婚,我咋能不知道?”平安问:“你伙计叫啥?”“王金刚。”“哪儿人?”“也是这村的。”“真的?”“你不相信就算了,就当我没说。”那人又往前走,平安又追上说:“我没说不相信你么。”那人就从兜里掏出一个证件说:“这是我刚才在他家门前拾到的,你看看就知道我是不是骗你的。这是见你了才想起给你说说,要不然就扔了。”平安一看,这个证件是离婚证,上面照片正是金梅和王金刚,他一下子傻在那儿。那人拿回证件使劲儿一扔扔到沟里说:“我还以为你知道呢,谁知道你还不知道哩,算了,算我没说,其实这也不是多——大的事儿,现在这种事多——着哩,也正常,你知道就行了,别在意。”说完就走了。
平安愣了半天才木呆呆地往回走,木呆呆地走回家。他本想到家就质问金梅,为啥要骗他?看到她跟丈母娘在干活儿,就没问。
平安哪里会想到,那人今天说的事儿是已经蓄谋已久的。那人以前上初中时也喜欢金梅,追过金梅,金梅没同意,他就怀恨在心。后来,金梅没考上高中,他考上了,还考上了大学。虽然他现在没找到工作,但是他看到金梅跟平安结婚了就想“坏她的事”。王金刚是他在外村的一位同学,离婚了,办好离婚证那天找到他喝酒,把离婚证忘在他家,他就把从初中捡到的一直保存至今的金梅的一寸相换到王金刚的离婚证上,名字也用涂改液精心修改好,装在兜里,就等哪天遇到平安了让他看。今天平安也没仔细看,哪能看出破绽。
金梅下到一楼,看到儿子躺在床上,手里拿着拨浪鼓看,母亲在给孙子做小棉袄,见她进来就问:“你俩在吵啥?”金梅不说话,逗儿子玩。她一肚子委屈,想说却说不出口。母亲又问一遍,她还是没说话。母亲叹了口气说:“哎!这好——好的,又是咋了?有啥事儿好好说,别吵!”
晚上,金梅把被褥拿下来和儿子睡在一楼,平安睡在二楼,一个人看电视看到十二点多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