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宁王府主母别院——猗兰院
孟婉兮卸了钗环脂粉,细细端详铜镜中的自己,低声问正替她梳发的竺兰:“你说,我长得美吗?”
竺兰也看向铜镜,眼中不掩艳羡,讨好地回道:“王妃殿下冠绝京都,自是生得极美。奴婢这两年跟着殿下,看过那么多的夫人小姐,都不如殿下生得好。”
孟婉兮与姐姐孟屏君是一样的鹅蛋脸,却有一双秋波含情目,眉如远山,唇如樱绽,鼻子秀挺,体态纤秾合度,顾盼之间自有一段秀曼风流,无须脂粉增色已然艳绝,确实称得上是倾城佳人。
“我也觉得这张脸生得好看。”孟婉兮轻抚自己的脸,莹润如玉,秀媚天成。
可她难过地对竺兰道:“我的夫君也喜欢这张脸,无论我是娇纵蛮横,还是装作温柔小意,他都不在意,只因我长得极美,他便肯与我共度春宵,若我姿色平庸些,只怕王府里早已姬妾成群了。”
竺兰拿着木梳,帮她梳理满头青丝,口中回道:“世上男人哪有不爱美人的,便是奴婢见到王妃殿下,也是心生欢喜的。”
“王爷今日说了,若非我生得好看,绝容不下我在他枕边这么多年,分明是说我以色事人......”孟婉兮说到伤心处,泪盈于睫,只轻轻一眨,一串的泪儿簌簌往下掉。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我嫁入王府已经五年,今年已经二十二了,只怕王爷早已腻烦了我这张脸,才执意娶柳五姑娘为侧妃。”
孟婉兮抬眸看向竺兰,含泪的杏眸里,幽怨一重又一重:“柳五姑娘今年十七,前年及笄,我还亲到卢国公府观礼,送了她一支缠枝石榴金簪,却原来她想要的良缘,竟是我的夫君。”
竺兰宽慰道:“殿下,寻常百姓富贵一些的,家中也是妻妾成群,王爷虽说是皇亲贵胄,这么多年也未曾收用过府中婢女,可见王爷心里也是有殿下的。”
孟婉兮叹道:“那是你来府里晚,不知内情。之前有胆敢爬王爷床的贱婢,通通被我打杀出去了,可怜我千防万防,却防不住王爷要娶高门贵女为侧妃......”
“这......”竺兰犹豫着不敢接话,宁王妃从未与她说过这些,一时不知何意。
“既然王爷要娶新妇,一个是娶,两个也是娶,倒不如我也送个人到王爷枕边,好歹能在王爷跟前为我说几句话——”孟婉兮泪盈于睫,柔柔地看向竺兰,道:“竺兰,你是我身边一等一伶俐的,愿意帮我吗?”
竺兰眉梢一跳,几乎压不住心头的狂喜,口中却仍恭敬谦卑:“殿下需要奴婢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奴婢定然听命行事。”
孟婉兮用帕子擦擦泪,拉着竺兰的手,放柔了声音道:“我记得你之前是太后宫里的,两年前太后才指了你到王爷身边伺候,我不问你的意愿,就让你到我院中,如今你可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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猗兰院,路小白和路轻轻蹲坐在房顶,掀了两片瓦,安静地看孟婉兮对着竺兰飙演技。
路小白心想,主人演技很好,说到伤心处,眼泪整颗整颗地掉,还只掉眼泪不掉鼻涕,既惨又俏,长得真的很美。
只是不知这竺兰,能否将底细交代干净,心甘情愿走进主人的局——为宁王后宅添乱的局。
偌大的宁王府,来日若主人和离不成,只一个柳侧妃可以打擂台,该得多无趣。
竺兰忙低头作揖道:“殿下是王爷的妻子,也是宁王府的主子,伺候殿下是奴婢的本分,何况殿下素来宽厚,竺兰从无怨言!”
孟婉兮伸出白皙纤细的手,轻轻扶起竺兰,楚楚可怜地道:“若我想送你回王爷身边伺候,你可愿意?”
“奴婢,奴婢不敢!”竺兰闻言一僵,生怕孟婉兮刚刚只是试探,不敢立即应承,立即跪下磕头。
竺兰惊慌道:“奴婢自幼入宫,只是个做杂役的宫婢,身份卑微,能到王府中伺候王妃,不必再做洒扫浣洗的杂活,已是奴婢的福分了!”
“你是不敢,不是不愿。”孟婉兮叹了口气,柔声道:“起来吧。我今夜既遣了路轻轻回去歇息,只单单留了你说话,便是真心想要抬你做妾,名正言顺地让你留在王爷身边,今日可不许再跪了。”
竺兰只低头应是,不敢多话。
孟婉兮轻声细语地道:“你不必害怕,我既不得王爷欢心,便不会让王爷枕边只有柳玉莹一人,只是你自幼长在宫中,想必不是采选入宫的,约莫是罪臣之后——”
竺兰听到这话,脸色瞬间煞白,微微颤抖着抬起头看向孟婉兮,但当她与那双杏眸的视线交汇时,又立刻低下头去,不敢应答。
孟婉兮依旧和风细雨,接着柔声问道:“令尊曾是什么职位,因何获罪,如今你可还有亲人在世?”
孟婉兮状若不觉竺兰发白的面色,又道:“你不必怕我,我的夫君与当今陛下一母同胞,太后既为王爷生母,又怎会害自己的儿子?你既是太后指派来伺候夫君的,我心中定是放心的,只是罪臣之女不得嫁良人为妻为妾,律法如此,王爷是金珂玉叶,更不能以身试法。”
竺兰拿眼偷觑了孟婉兮一眼,此时已是深夜,王妃身上并无钗环,不像白日那般威严,可王妃眼中流露出的惋惜,却让她心头发颤,更加犹豫踟蹰。
孟婉兮叹息道:“宁王是除了陛下和太后外,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你既是罪臣之后,我若还要把你送到王爷身边,只有两条路走......”
竺兰白着脸看向孟婉兮,等着她往下说。
“......要么,你就做个没名没分通房丫头,纳妾文书婢女仆从一应皆无,将来若有个一儿半女,虽为凤子龙孙也入不得皇家玉牒。”
孟婉兮徐徐道:“要么,我吩咐人去打点周旋,给你安排个良人女子的身份,再抬你为妾。只是枉顾律法,其中干系得本王妃一力承担,自是要问清楚你父亲姓甚名谁,因何获罪。”
竺兰心中何止惊惧,压抑沉寂许久的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渴望来——天下何人甘心为奴为婢,不想翻身做个人上人呢?哪怕是妾,也比为人奴婢强上许多。
她咽了咽口水,迟疑片刻,嗫嚅道:“奴婢,奴婢……”
孟婉兮见她有所松动,接着叠加筹码,道:“我子女缘薄,嫁给夫君五年无所出,你若是愿意帮我,来日你的儿女就记在我名下,扶持你的孩子承袭宁王府,如何?”
这诱惑太大,便是泼天大祸竺兰也认了。
她将心一横,咬了咬牙,再次向孟婉兮跪下磕头,说出家中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