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萧珩岳正在批阅奏折，李英踮着脚上前为他换上新茶。
趁萧珩岳喝茶的功夫，李英送上来一份奏折，道：“陛下，方才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过来，说孟大人举荐柳云徒弟乌木入太医院当差，问陛下是否准奏。”
萧珩岳接过来看了两眼，有些意外道：“孟大人竟然如此明目张胆，直接要朕准他往太医院塞人了？”
他有些惊讶，孟庆山就这么平铺直叙地举荐乌木入太医院，没有什么铺垫，也没用其他隐晦一点的手段，简直是插个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幌子。
这不是孟青山的做事风格。
萧珩岳被送往陵川时，只是一个不受宠的、无缘帝位的皇子，跟孟青山共事多年，从未见他举荐过贤能。
萧珩岳登基后，孟青山更是刚直不知变通，门生故吏上门送礼，统统被他油盐不进地拒之门外。
比如他曾经钦点的探花钱瑭，就曾连续七日拦过孟青山的车轿，想要求一份远离京都的实职，不想再做翰林院四品编撰。
暗探回来禀报，说孟青山不看不理，绕路而行。
直到第七日，钱瑭照例拦住他的车轿，非要问个明白时，孟青山才说了一句：“人生处一世，钟鼎山林不两全。”
萧珩岳将折子扔给李英，叹道：“到底是慈父，就算刚正如孟青山，为了儿女也得转了性子。”
正因知道孟青山夫妇如何疼爱三个儿女，他才听从母后的忠告，不让孟家姐妹与父兄往来过密。
李英揣测帝心，试探地问：“那陛下，奴婢去司礼监说一声，把孟大人的折子驳回去？”
萧珩岳却道：“不，准了吧。”
“是。”李英有些意外，当即弓着腰退出去，还没走几步，便听萧珩岳道：“且慢——”
李英忙退了回来，道：“陛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萧珩岳又皱眉道：“让司礼监尽快拟旨，叫吏部的官员一起，把乌木的任职手续一起办了。总之，一切从简，明日就让他去太医院入职。”
既然都是为了屏儿，也要让屏儿承他的情才是。
素简桀骜难驯，乌木倒是个识时务的，有乌木在，何愁素简不肯为屏儿尽心呢？
“是。”李英退了出去。
有了皇帝的金口玉言，乌木的入职程序快了许多。
传旨的人在八仙楼找不到他，几经打听才知柳云过世前，素简和乌木师姐弟已经搬去了城郊。
八仙楼有孟府的眼线，京都大街有路小白部下的眼线，消息便汇聚在了一起。
于是，赶在传旨的人到城郊之前，素简和乌木便分别赶回庄子，在二月底的最后一天，乌木极高效地成了宫中太医。
就连孟青山也惊住了，问刚归家的夫人沈娉婷：“为夫今早刚递个折子入宫，晌午就让吏部走完入职流程，眼下还不到酉时，便已让乌木入宫就职。一日未到便已把事情办得妥当，本官在朝中的威信，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沈娉婷嗔了他一眼，道：“夫君想多了，若夫君真有这本事，陛下就该寝食难安了。”
孟青山疑惑道：“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算柳云老先生是江湖神医，他的弟子也还没扬名啊。”
沈娉婷笑了笑，解释道：“这恐怕是陛下有意为之。陛下同意了你的奏折，还让吏部加急办理，显然是为了屏儿，也顺道卖个薄面安抚下咱们。”
路小白虽过了软筋散的药效，人还有些乏力，此时正坐在椅子上，闻言插话道：“萧家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屏君姐姐不要信了才好。”
孟青山听了，有些意外地看了路小白一眼，道：“怎么，宁王殿下最近又做了什么，惹兮儿伤心了？”
沈娉婷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道：“夫君，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作不知？宁王殿下要娶卢国公柳铭宗之女为侧妃，纳采之礼已成，下月初七就要迎娶侧妃过门了。”
孟青山眉头微皱，沉声道：“此事我早已知晓，然大虞亲王可以有一正妃二侧妃，此乃礼法所允......”
沈娉婷心疼自家女儿，哪里管什么礼制，轻声道：“兮儿是什么个性，夫君又不是不知道，她对宁王殿下情有独钟，此事无疑会给她带来极大的伤害。”
路小白在一旁道：“孟伯伯，主人前几天和屏君姐姐说了，她想要和离。”
“什么？”孟青山有些吃惊，问道：“她不去撒泼耍横，反而想开了要和离？”
沈娉婷点头附和：“想来看开了一点，但也没看开许多，否则怎么就只还了你两个厨子？孟府的名家收藏，奇花异石，可都还在宁王府呢！”
“皇室姻亲，岂是儿戏？”孟青山想得很实际，道：“兮儿想和离就能和离，置皇家威仪于何地？”
路小白执拗道：“主人说话向来算话，她会和离的。”
沈娉婷看了路小白一眼，笑着对孟青山道：“先不说兮儿能不能和离，我们小白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路小白直截了当打断沈娉婷，道：“我不议亲，就一直和姐姐跟着主人。”
沈娉婷觉得有些不对，试探道：“小白，除了兮儿，你也得为自己以后的人生......”
路小白看向沈娉婷，睁着一双黑亮的星眸，认真道：“小白的命是主人救的，这辈子就要跟着主人。”
孟青山也听出不对来了，轻轻扯了下沈娉婷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为夫怎么觉得......”
孟青山夫妇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浮现出一个念头：路小白对孟婉兮，怕是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不过看路小白的表现，只怕他自己都没想明白呢！
沈娉婷轻轻拍了拍孟青山的手背，暗示他不要继续说下去，看向路小白俊俏乖巧的小脸，心中只觉可惜。
周易安是她为孟屏君挑中的夫君，由她一手培养经商本事，请了江湖名师教他武艺，同孟鸿风一起跟着名儒读书，结果与孟屏君两厢无意。
周易安更幸运一些，娶了八仙楼的一位茶姬为妻，如今夫妻情深，儿女双全。
而孟屏君和孟婉兮给自己挑中的夫君，从一开始，沈娉婷就预测了结局。
宫门太深，宫墙太高，她护不住自己的大女儿，就连她吃了多少苦，都只能几经辗转才能打听到丁点消息。
孟婉兮比大女儿也幸运一些，摩罗教中救下路家姐弟，自此有了朝夕相伴的同伴兼护卫。
孟婉兮嫁人的时候，沈娉婷和孟青山默许了路家姐弟，让他们也跟着一起去宁王府。
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路轻轻跟着去宁王府无可厚非，可路小白当时已经十四岁，按道理不该跟着去。
他们还是有私心，希望父母不在的时候，有人能帮着护住二女儿。
路小白一直叫孟婉兮主人，谁劝都不改，久了大家似乎真的模糊了界限。
路小白年将十九，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子了。
“想来，兮儿也没注意到，我们小白已经长大了。”沈娉婷慈爱地摸了把路小白的脑袋，叹气道：“小白，你找个人传信回王府，就说今夜在孟府歇下了，明日再回去。”
路小白犹豫了下，道：“主人明天要入宫，我——”
“她入宫有轻儿陪着，你跟着去有什么用？”沈娉婷提醒道：“小白别忘了，你是男子，可进不得妃子寝宫。”
“我为主人驾车，送她入宫。”路小白有些不明所以，解释道：“入宫还是能入的，只是不能进寝殿内。”
“大人，夫人！”周易安从外间走了进来，用一言难尽地表情，对几人说道：“轻轻姑娘易容进了翠春楼，正伺机给宁王殿下下药，翠春楼掌柜过来问，要不要阻止。”
路小白：“......”
沈娉婷：“......不必阻止，随她去，反正出不了人命官司。”
路小白小声道：“应该是主人的命令。她进宫请安被赵太后罚跪佛堂，明日估计不想见她，但又必须进宫见屏君姐姐，干脆让王爷进不了宫。”
沈娉婷皱眉，道：“太后让兮儿罚跪佛堂了？”
孟青山叹了口气，终于一锤定音，道：“小白，你明日用完午膳，再同乌木一起送兮儿入宫，晚一点应元和芸娘也会过来。还有，传信给乌木，让他今晚来孟府。不管是屏儿要活命，还是兮儿要出宫，咱们都得好好合计合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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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杨柳醉春烟，三月桃花愁无限。
近日，猗兰院的几株桃树开花了。
花开得极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孟婉兮不那么爱桃花，桃花虽美却不香，开在百花争艳的春天，一点也不稀奇。
她跟姐姐孟屏君一样，更爱梅花，凌霜傲雪，暗香自来。
可随着萧熠婚期将近，她似乎也懂了桃花的美，轻易就能被人们赞美，说她宜室宜家。
桃花开的时节正好，冰雪已经消融，有春日暖阳，折花的人不必餐风啮雪，受冻馁之苦。
而梅花要凌霜傲雪，要有暗香浮来，要足够与众不同，才有落魄者叹一句梅有傲骨，堪称君子。
梅花开的冬日，红妆十里，萧熠娶她为正妃。
如今，在桃花开的春日，萧熠即将要新娶十七岁的柳玉莹为侧妃。
她嫁给萧熠的时候，也是十七岁......
“殿下，您今日要进宫见淑妃娘娘，可不能再喝了。”绿竹将她怀中的酒瓶轻轻取走，也将她的神识唤了回来。
桃花树下，孟婉兮正半卧在铺了锦绣貂裘的石榻上，带着三分醉意抬眸看了一眼，见竺兰芷兰都在，轻声问道：“轻儿和小白回来了吗？回来便送我进宫吧。”
绿竹叹了口气，提醒道：“殿下，您忘了吗？轻轻姑娘昨晚办完事回来，见您已经喝醉了，守了您一宿，今早才回去睡了。”
“哦，想起来了。”孟婉兮敲了敲发胀的脑袋，又道：“那小白呢？小白怎么还没回来？”
绿竹将酒瓶递给竺兰，与芷兰一人一边上前扶起孟婉兮，解释道：“小路大人昨天托了孟府的家丁送信回来，说有要事须得在孟府住下，待今日午膳过后，便来接您进宫。”
孟婉兮点点头，只觉头痛欲裂喉头发干，软声道：“我们也用了午膳，再入宫。”
宫里吃饭规矩太多，孟婉兮不喜欢，常常没吃几口就食不下咽。
按照惯例，今日是三月初一，孟婉兮得进宫给赵太后请安，顺道抽空去栖梧宫看孟屏君。
但她实在不想去，便命路轻轻去翠春楼找萧熠的茬，逼萧熠告假不去慈宁宫请安。
路轻轻是个哑巴说不了话，行事作风却颇为狠辣。
她易容打扮，偷偷在萧熠的酒中下了软骨散。
软骨散与软筋散不同，前者药性更烈，药效持续的时间也更久。
为确保萧熠第二日入不了宫请安，路轻轻前前后后共下了五次药。
萧熠误以为酒烈方才乏力，铁青着脸命小厮背他去解手。
等她回猗兰院复命，已经二更天了，孟婉兮喝得烂醉如泥。
偏偏她还不肯让旁人知道，只让绿竹守着。
可绿竹向来觉深，竟然比主子先睡了。
路轻轻惊讶又无奈，只能连夜照看她，孟婉兮第二天醒来，见路轻轻眼周一圈的黑，说什么也不肯让她陪着进宫了。
可路轻轻刚走没多久，她看着院里的桃花，没忍住又拿出了酒盅。
但孟婉兮再想借着酒意沉沦片刻，都不敢忘了得进宫找姐姐谈正事，轻声问绿竹，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绿竹扶着她，轻声道：“刚过辰时三刻，进宫来得及，殿下先沐浴更衣，再用膳梳妆。”
几人刚走到内室，才伺候着孟婉兮褪下衣裙，尚未走到浴桶中，便听外间伺候的修竹分外惊讶地叫道——
“殿下，王爷那尚未过门的侧妃来给您送拜帖了！”
绿竹也很是惊讶，问道：“送拜帖的人呢？”
“管家来报，说柳姑娘已被请进府中，现在正在前厅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