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乌木后,素简也回了偏殿的小屋,只留孟婉兮姐妹二人在寝殿说话。
芷萝宫本就偏远,封为贵妃后,芷萝宫依然只有几个负责洒扫的小宫女和内侍官,孟屏君不允许她们靠近她的寝殿,许多消息往来传递,多亏了司琴和乌木。
孟婉兮坐在床榻上,忧心忡忡地问道:“姐姐,此计一旦开始,就不能再侍寝了,你确定能瞒得过去吗?”
“他已经许久不曾来我这里了,就算来了也不要紧。”孟屏君吹熄了殿中的一应烛火,只在床榻前留了一盏暖黄的宫灯,这才脱衣上榻。
孟婉兮不解,道:“为何?”
昏黄的宫灯映照在孟屏君的脸上,衬得她苍白憔悴的面色,也跟着烛火柔软了几分。
她轻点了下孟婉兮的额头,轻声解释道:“姐姐病了这么些年,已经许久不曾侍寝了,宫里的女史也早早将我的牌子撤下了。既然我和他不必赤裸相对,又如何能让他有机会,发现我将来要隐瞒的秘密呢?”
孟婉兮惊讶,问道:“陛下那般爱重姐姐,竟然肯不碰姐姐?”
“他有许多女人,多的是女人对他极尽谄媚逢迎,一个孟屏君又算什么呢?”
孟屏君轻笑,察觉孟婉兮沉默不语,干脆打趣道:“宫里的女人们也是如你这般,见到我就一口一声姐姐的,姐姐差点又要忘了,自己可是宫里最老资格的嫔妃了。”
“姐!”孟婉兮轻推了她一下,埋怨道:“那也是陛下的错,是他对姐姐许诺又不能践诺,才生生耽搁了姐姐的年华。在陵川,多的是心仪姐姐的男子,就说方文渊,他可至今都未曾娶妻呢。”
“方文渊有治世之才,只可惜不肯读书入仕。”孟屏君叹了口气,道:“如今他进了国子监读书,学问才识样样拔尖,自然有高门贵女与他相配。”
孟婉兮将脸颊贴近孟屏君,心疼地道:“姐姐,你这些年过得比我辛苦多了,是陛下辜负了姐姐。”
孟屏君轻拍了拍她的脸,笑着道:“他是姐姐自己选定的男人,是姐姐当初选错了,连累了大哥也连累了娘亲。若非是我当年定要选他,耗尽心力地拉着孟氏一族,非将他送上王位不可,咱们都还在陵川过逍遥日子,萧熠也不至于——”
如果萧珩岳不能登上皇帝的宝座,那么萧熠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先帝不受宠的皇子,说不定连京都都回不去,又谈何封侯称王?
孟屏君始终觉得,当初为孟婉兮鞍前马后的萧熠,是因为成为了宁王,才变得薄情寡义流连青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萧熠才过了短短几年,便已养成了周身的皇室气派,碰不得说不得。
孟婉兮摇摇头,道:“我早不在乎他了,姐姐,偷偷告诉你个秘密。”
她凑到孟屏君耳边,悄悄地耳语几句,对上孟屏君惊愕探寻的眼神,将发红的脸埋进了锦被,只露出那双极美的杏眸。
“小白?”孟屏君震惊不已,追问道:“ 你们已经......”
孟婉兮极轻地点点头,那双杏眸含羞带怯,分明是小女儿家的姿态。
孟屏君忍不住又笑了,也凑近她悄声道:“如此一来,芷萝宫可不能久留你了,得赶紧将你送出宫去。明日,就让素简准备好针线,乌木已经将要用的几种药都准备好了,是他们巫族的秘药,被素简改良了,就差你这一手好画了......”
孟屏君自幼喜好读书,擅兵法谋略。孟婉兮生性跳脱,虽有些才情却不好舞文弄墨,难得的是能临得一手好字好画,多少名家手笔都能复刻个九成九。
孟婉兮愁道:“画是容易,主要是颜料难寻,尤其是用在姐姐身上,定要更加小心谨慎。”
孟屏君想了片刻,忽地掀开锦被起身,举着烛火开始翻找梳妆屉。
孟婉兮看得心生疑惑,见她衣襟实在单薄,也干脆起身。她拿起长衣,轻轻披在孟屏君身上,接过烛台开口问道:“是找什么?”
孟屏君找出了两只锦盒,打开后,就隐约可见珠宝的光晕。
一只锦盒里是马头鹿角步摇,一条嵌有青金石的鹿角金项链,一对紫色玉镯——正是前些日子沈娉婷进宫时,所献的羌族异宝。
另一只锦盒,是九鸾白玉钗,居中的凤鸟衔着一颗红玉珠,已在孟屏君搬离栖梧宫时,派上过用场。
孟屏君笑着问道:“兮儿,与方文渊的画作,取色可有相似之处?”
孟婉兮拿起那支马头鹿角步摇,放在鼻尖轻嗅,奇道:“我当时就惊诧,娘亲怎会送你如此奇怪的珍宝,这些首饰在大虞见所未见,定是异邦之物。”
“管他什么来处,能为我所用,便是好物。”孟屏君百无禁忌,道:“只要明日让素简验过,若无毒无害,咱们就碾碎了它当颜料使。”
孟婉兮摇头,道:“我们要画的火凤凰用色极艳,而这些首饰的颜色虽独特,也契合,但研磨成粉后,未必就能完全无毒无害。”
孟屏君闻言微微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笑道:“不如现在就去找素简?这个时辰,她可未必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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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简从她每日拎着的药箱里,取出了底层包裹着的两张绝笔书,里头字字泣血,记载了两代血仇。
她呆呆地看着,取出脖颈上的玉佩,喃喃道:“师父,荆家的仇,什么时候才能平冤昭雪,徒儿该不该放手一搏?”
素简年少早慧,很早就知道了自己身上背负有血海深仇,早到十五年前。
她十三岁生辰时,师父说她学医略有所成,可当坐堂大夫了,亲手给她做了一只药箱。
那药箱用料极好,防水防火,刀侵不坏,虫蚀不得。
总是抠门的师父,怎舍得送她如此宝贝?自然是要细细拆解探究一番的。
秘密就这样被拆开了。
她不怕死,但是怕自己和爹娘一样,白白送了性命,也不能伤仇人分毫。
她不能死,至少报仇前死不得。
既是师伯也是爷爷的那个人死了,她爹不惜抛下娇妻幼女,为他报仇。
她的爹做了太医,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因面容与师伯过于相似被杀,导致母亲含恨而终。
是师父救了她,抚养她长大。
爹娘死了,也有她记挂着血海深仇,日日夜夜都不敢忘。
她若死了,就真的人死账消,爹娘和师伯该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了。
仇人是师父的至亲,位高权重,师父杀不得,近不得,只能避走江湖。
师父十分慈爱,看着她一日日长大,时常感慨道:“真好,简丫头长得好看,像你娘亲。”
她幼时懵懂,还以为娘亲是师父非常重要的人,后来才渐渐明白了。
原来师父的言外之意,竟是素简不像她的父亲,也就不像师伯,不必担心因外貌就担上猜疑之罪。
能平平安安地长大,真好。
师父也怕她死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想方设法地给她延请高手授学,自小就让她泡在药材堆里长大。
百毒不侵的身体,移穴换位的功法,还有刀枪不入的寒铁衣,甚至收了极擅虫蛊之术的乌木为徒。
她心里明白,师父做那么多,不是为了让她报仇雪恨,而是为她能好好活着增加筹码。
忽地,素简耳朵一动,极快地将东西塞回药箱,熄灭烛火,黑暗中很快将自己收拾齐整——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听声辨形,来者正是孟家姐妹。
她靠在门口,听着极亲昵的姐妹二人说着悄悄话,提着宫灯已走到了她的门口。
孟屏君抬手正欲敲门之际,素简将门打开了。
月光照进门来,同来的还有两道佳人的身影,容色各有千秋,只在伯仲之间。
孟婉兮抱着锦盒,笑道:“深夜贸然到访,来请素简姑娘鉴个宝。”
孟屏君提着宫灯,也难得跟着笑了,轻声道:“怎么,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真美啊,当真是国色无双,何止艳冠京都。
素简心想,她得狠狠地抓牢这两个美人才行———这可是她来京都能傍到的,最叶繁根深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