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清，你怎么哭了啊？”
梁静波眨眨眼，感觉自己枕在某个人柔软的大腿上，嗅到的，是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梁静波刚想说“我没有”，有人用手指轻轻拂去自己眼角的泪水。他抬起眼，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面庞，有着火红色的长发。
“人间又要乱了。”梁静波张口，说的却是这句话。
“我知道……但是头一次见你这样忧心忡忡的样子……”
她的话，让梁静波突然想起一件隐藏极深的事情，就像是冰层下面的一股暗流，这件事被捂得严严实实，不能走漏一丝一毫，因为一旦说出口……
到底是什么事情……
头疼再次袭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无数黑色的手拽着，沉向无尽的黑色深渊。他拼尽全力，向上伸出手臂，握住的，是一双温暖而柔软的手。
再次睁开双眼，他又躺医院里了，握住他手的，居然沈妙璃。见他醒了，干脆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嚎啕大哭。
她整的这一出，反倒把梁静波给整不会了。
“你你你你你……”
有人在病房外面咳嗽了几声，听到声音，梁静波连忙将沈妙璃推开。
“别闹了，我领导还在呢。”
沈妙璃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脸一红，连忙起身，扭头走了，也不给梁静波一个解释。她前脚刚走，后脚进病房的是虞书记，见梁静波想坐起来，连忙阻止他：
“好好躺着，你肋骨断了两根。”
既然领导说了，梁静波干脆在病床上老实躺着。虞书记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是看了看沈妙璃消失的背影，说了一句：
“那丫头，她喜欢你啊。”
梁静波差点儿从病床上跳起来：“她见我第一面差点没把我杀了！”
“打是亲，骂是爱。”虞书记叹了一口气，又说，“乔秘书的事……是我的不是……”
听到这句话，梁静波又吓得差点儿从病床上掉下去——这领导居然会跟下属认错？他没听错吧！
“这个仇我记下了。梁工，以后老肖喊你干活，你就去，不需要跟我和你们刘部长提前请假打报告。”
“虞、虞书记，您的意思是……”
“接下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战场，包括你。”虞书记目光深邃地看着梁静波，“反击已经开始，为的是所有人都能重新回到地面，重新见到阳光。”
虞书记的话一下子击中了梁静波的心底——阳光，是的，为了阳光，为了堂堂正正活在蓝天白云之下，没有人想一辈子龟缩在地下城苟延残喘，包括他这条曾经的恶龙。
可如今地面上怪物横行，还有无处不在的病毒和核辐射，重返地面，谈何容易。
“但在反击之前，各种潜伏起来的敌对势力肯定会使用一切阴谋诡计来全力阻止我们。我能做的，是守好这个盾构机厂，而梁工你，能做到的事情比我多。”
“虞书记……我明白了……您……这是想让我跟着老肖，帮他把那些王八蛋扫干净……”
梁静波心里顿时豁然开朗——江大夫没了，老肖少了一个强力的五级战力，这个空缺，必须由他补上。
可是他的能力又不稳定，出了x市就用不了……
见梁静波还有些犹豫，虞书记又说：
“来找你之前，老肖已经找我谈过了，关于你的能力，他会找人继续评估。但是敌人不会等着我们，能上，你就得上。”
“我明白了，虞书记。”
梁静波沉思片刻，点点头。
他想起了阿里，还有乔秘书……为了这些逝去的人，为了重新回到地面，见到阳光，他必须向前走。
乔秘书没了，虞崇明为此消沉了很久。
这让他回想起了十年前的一幕——一个被肖天选洗脑之后的能力者，用超能力扭断了自己亲妈的脖子。
这，便是3·13事件的开端，一个避难所整整三千人死于自己的同胞之手，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他和另外一个避难所幸存的小女孩一起，互相搀扶着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最难熬的一段时光。他不仅要主持厂里的各项搬迁撤离工作，还要承受超能力带来的巨大心理压力，将一切惨剧的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这一切，虞崇明咬咬牙还能忍，让他不能忍的，恰恰是幕后黑手肖天选的哥哥，肖天河。
尽管这哥俩早就划清界限，也断绝了一切关系。
如今，肖天河就在自己对面坐着，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虞书记，不是我说你……要不是你自己倔，乔秘书也不会出事……”
“老乔家属的工作……我来做……”
虞崇明无奈地叹了口气，见他意志消沉，一旁的“神婆”姜淑华连忙劝他：
“老虞啊，你也别太难过，这件事不是冲着你来的，但是也是冲着你们厂子。”
虞崇明顿时明白了一切——开小会的时候，上面给盾构机等重点分厂布置了一个重大的生产任务——
开启新的生产线，生产专用无人机。
在会议上，他看了这种无人机的介绍视频，上面有特殊的收放电装置，飞到高空阵列组网之后，无人机之间会形成一张庞大的电网，上下一共三层，可以驱散一直笼罩在整个星球上的乌云，让一直被遮挡的阳光重新洒向地面。
驱散整个星球的乌云，需要数量庞大的特制无人机。整个国家为此研判布局了整整十年，反击，终于要打响。
万一整个集团领导层被一锅端了，将会极大地影响无人机的生产进度。生产进度跟不上，整个计划一旦失败，想要再次反击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更严重的是，无人机的生产将会消耗海量的战略物资储备，地下的各种资源有限，人类，耗不起。
“你说的这件事……就是那件事吧……”老胡看了一眼姜淑华，结结巴巴地说，“我来Y市开会，也是讨论这件事……”
“什么这件事那件事的，有话直说。”肖天河被老胡给整烦了。
“一开始……以为是西藏那边海拔高，那些紫色肉瘤，在缺氧环境下无法生长，后来才发现，它们怕光……”顿了顿，老胡又说，“那些怪物也一样，怕光……”
一说到怕光，肖天河不由得喃喃自语：
“怪不得啊……我之前还以为是炸门炸出来的……”
“老肖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姜淑华问。
“这乌云，是配合着地面上的怪物，还有那些紫色肉瘤子……它们把地球改造成了适合它们的生态系统。”
因为涉密，肖天河没继续往下说，老胡接过话茬：
“这个项目，国家调动了百十来个部门……再不反击，西藏可能都守不住……西藏一旦守不住，氦3可就没了……”
听老胡这样说，虞崇明猛然抬起头，手指敲了敲桌面。
“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守好盾构机厂，完成生产任务。那些干扰因素，老肖，你得帮我挡在外面。”
“不仅仅是你们厂，所有阻碍这个计划的，我都得挨个儿拔了。”见虞崇明能放下对自己的意见，肖天河欣慰地笑了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任务，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战场，为的，是同一个目标。”
人类能重新回到地面上。
散会之后，肖天河又单独找到虞崇明——虽然在大是大非面前，虞崇明能放下个人偏见，但是有些话，两个人必须说开了。
尤其，是关于肖天选的事。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杀了肖天选……”
老肖顿时急了：“那个时候我在秘密集训，我连我爹妈死了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杀？而且一点证据都没有！”
“可是因为肖天选死了多少人，你自己心里难道一点数都没有？”
“虞书记，他犯下的罪我没有忘，我也知道您看到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光杀人，解决不了全部问题……”
“这些我都知道，就是……”
虞崇明没有继续往下说，两个人对此心知肚明——肖天河的父母出事之后，头七那天，托梦给肖天河。
在梦中，父母声泪俱下，说小儿子已经铸成大错，再不阻止，成千上万的人将因为肖天选而丧命，希望当哥哥的能杀了他，以绝后患。
托梦这种玄而又玄的事情，毫无证据，而且，不能说。
更何况，肖天河父母的意外身亡，和弟弟肖天选脱不开干系。
这些东西说出来，就是往肖天河心里捅刀子。
本来因为肖天选的事，作为哥哥的肖天河一度想要自杀，最后被活佛好说歹说给劝了回来。万一肖天河再绷不住……
“杀了一个肖天选，解决不了全部问题，他就是某些势力推出来的代言人，杀了他，他们还会推出来第二个，第三个……”
老肖痛苦地抓抓头发：“虞书记，我知道您心里过不去，斗争，也没有停的时候……但是到了这个快要反击的节骨眼上，有些事情，您必须听从我的安排。”
“江大夫不在了，你是想让梁工帮你干活。”
“不仅仅是梁工，虞书记，我一开始想派给您的人不是梁工，而是韩晓。”
虞崇明顿时沉默了，如果不是自己非要拒绝老肖的人贴身保护，乔秘书不会死，梁静波也不会在医院里躺着……
最终，他还是勉强点头同意了。
“事先说明，我不喜欢别人一天到晚跟着，而且，这人不可靠的话我可不要。”
“老虞啊……别倔了，行不？那丫头，是跟我一起从南极回来的，救过我，我信任她，您就带在身边吧……”
终于顺利地往虞书记身边塞了个保镖过去，对上级也有了个交代，老肖多少松了一口气，送走了虞书记，他又跑到Y市的公安局的停尸房——“神婆”又审死人了，他得拿到关键情报，以便接下来的部署和安排。
见他一脸心事重重地过来，姜淑华放下手里的脑袋，呵呵一笑：
“我早就说过，让你跟老虞把话说开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是他自己心里过不去。”
“是过不去，老虞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是你弟弟的手下杀的——这个坎儿他能过得去才算邪了。”
别说他，我也过不去啊……肖天河在心里默默哀叹，肖天选幕后策划的这些事件，到底死了多少人，上面一直讳莫如深。
光他知道的，就不少于八千人。
“上海七号安置点，还有武汉六号安置点……我那个屯子也是，叛变的能力者引来了一群怪物……”
听着神婆的絮絮叨叨，肖天河不免有些心烦意乱，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丢了过去。
“审得怎么样了。”
“巧了，这家伙在广西G市和那个郭柯碰过面，郭柯的易容术就是他教的，但是这家伙的战斗力不如郭柯，于是通过易容术，带了两个怪物潜伏进了Y市。”
“怪物是从哪里来的？”
“是麻姐给他的，也是麻姐让他来Y市潜伏，伺机搞暗杀。”
肖天河不由得一拳头砸在停尸柜的门上——又是这个麻姐！
“老肖，你别激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广西那边，有几条大鱼，能不能钓出来得看你本事了。”姜淑华呵呵笑了笑，又说，“老肖，之前你不是一直纳闷为什么那些家伙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选在这个时候么？”
“和x工集团接到的生产任务有关。”
“对喽——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想通过暗杀整个集团领导层来阻止无人机项目的推进和生产，不然也不会费劲巴力弄了两个怪物进来”
“之前有人在x市搞事，想刺杀老虞，也许，是这些家伙放的烟幕弹。”老肖沉吟片刻，立刻得出结论，“是老虞他们几个误打误撞，碰上了……”
确切地说，是乔秘书。
那些怪物要想维持伪装，就必须一直使用超能力，乔秘书的能力，是能听见能力者使用能力时发出的声音。
想到乔秘书的死，肖天河不免有些惋惜。他又在脑海里复盘起这两起事件的全部过程和细节，愕然发现，他对上了一个谋篇布局的高手。
为了报仇而刺杀虞崇明，这是谁都能想到的事，简直就是明手，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对方通过暗杀整个x工集团领导层来打断保密级别较高的无人机项目，这就是暗手。
这种明暗手互相搭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交替掩护的做法，让他不由得想起一个人——还是他的弟弟，肖天选。
可这人都已经死透透了，还能有谁有这样的能量和手笔，去撬动整个暗战战场？
难不成，就是那个麻姐？
见肖天河脸色越来越难看，姜淑华放下手里的脑袋，叼着烟卷咳嗽一声：
“老肖啊……我知道你压力大，有些事情，该看开就得看开些……起码，老虞不跟你唱反调了。”
“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哪个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每一天都不想白活，都想着，能做点什么……”
肖天河冲姜淑华招招手，对方会意，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了过去。肖天河接过烟卷，摸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没带打火机，停尸房又禁止吸烟，他只能将香烟夹在自己的指间。
“十年了，终于能打上一场像样的反击战了……”
“是啊……十年了，也许下个十年，我就已经老得不能动了，也看不见自己的孙子辈能不能重新回到地面上去……我们家胡三太爷说过这样一句话——只要人在，希望就在。”
说罢，她将死人往停尸柜里一推，拍拍手，又说：
“老肖……我先缓几天，有件事麻烦你帮我跟上面申请一下。”
“什么事？”
“我想去审那两个怪物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