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飞阳经营着一家不起眼的中医小诊所,因为年纪轻,人称“小中医”,久而久之,他索性把招牌也改名叫“小中医中医诊所”。
正值炎夏,天气很热,诊所半天没什么生意,姜飞阳就脱了白大褂,出去吃了一碗凉粉。回来时,看见隔壁的发廊小妹正在诊所等他。
因为隔壁邻舍的关系,彼此比较熟络,平常也没少开玩笑说一些荤段子。见她埋头玩手机,便有意调侃她:“怎么?跑到我诊所来拉客啊?”
“拉你妹呀!平常都是姐妹照顾你生意,你什么时候也来照顾一下姐妹的生意?”她和姜飞阳年龄相仿,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却刻意在穿着打扮上使自己更显年轻一些,身上廉价的香水味几乎把诊所的药材味给掩盖过去。
“我囊中羞涩啊……”姜飞阳打哈哈说道。
“我也囊中羞涩啊!”发廊小妹说,“要不你给我免费,我也给你免费,这样总行了吧?”
姜飞阳一时竟无言以对,只是嘿嘿干笑,自己每次跟她们吹牛打屁,总成手下败将,所以只好把话题转移到自己的强项上。
他一边披上自己的白大褂,一边问道:“今天又是哪里不舒服了?”
“我下面好痒……”
“痒就用手挠一下。”
“挠你妹呀!我打你噢!”发廊小妹假装生气,举起手机,做出要砸他的样子。
姜飞阳笑脸嘻嘻地咳嗽一声,转而正色说道:“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办正事儿吧。”
发廊小妹见他憋着笑,装作一副正经模样,却依旧有些贱兮兮的样子,当真有些生气了,说道:“谁跟你开玩笑?你要不要检查一下?”
姜飞阳又咳嗽一声,说:“我一身医术出神入化,还用检查吗?一眼就看出你的症状了,你这情况就是炎症,我给你开点药,三两天就能好。这期间你就别做生意了,以后也少做一点。”
“不做生意哪来的钱吃饭?你养我啊?”发廊小妹催促道,“啰啰嗦嗦的,快开药吧!”
“我还想找人养我呢!”
姜飞阳嘀咕一句,便去药柜里抓了些药。
打包交到发廊小妹手上,说道:“这些药一天吃一次,比西药见效快,而且没有副作用,像你这种情况到大医院看,少说收你几百块,在我这你给个二十块的药钱就行。”
“付你五十块,总不能老占你便宜,大家都不容易。”发廊小妹扫码付款后,便拎上药出门了。
听到付款到账的声音,姜飞阳终于有了一丝安慰,心想今天也算是开张了。
不忙的时候,他就坐在诊所里,刷刷手机,看看美女,了解一下天下大事,顺便看看自己最喜欢的小说作者——绝艺,今天有没有更新。
如果没有,就会适当在书评区里催催更,送点小礼物,表示一下自己对作者的诚挚祝福。
这时,一辆宝马x7在路边停下,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胖子,戴着大金链子大金表,黑色t恤紧勒着肚皮,像藏了一个大西瓜似的。
他挺着肚子在门外张望,像打雷一般大声清嗓,终于咳出一口浓痰,呸一声吐在地上。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别看这人牛高马大,其实属于虚壮,肺脾气虚,肾水不足。
姜飞阳一眼便看出来了。
高大胖子张望了一阵,终于走进诊所,开口便问:“你就是小中医?”
姜飞阳点点头说:“对,就是我。”
“哈——啾——”高大胖子一扭头,往门外打了个喷嚏,“是这样,朋友介绍我来的,听说你这小诊所的方子挺好使。”说着,用手指抿了抿鼻涕,又顺手在墙上一面锦旗上擦了擦。
姜飞阳已来不及制止,只能亡羊补牢说一句:“大哥,我这有纸巾……”
高大胖子瞪了一眼,不太高兴地说:“怎么?顺手擦一下不行啊?这小破旗能值几个钱?我告诉你,要是你的方子当真好使,改天我给你送个十片八片的小锦旗来,亲自给你挂上。”
上门是客,姜飞阳也不好跟他计较,只是肚子里憋着一丝气,请他坐下后,便问:“大哥是来抓药还是看病?”
高大胖子沉吟片刻,支支吾吾说:“我那家伙事儿……最近不太行……就三两分钟,子弹就打光了,你给我瞅瞅啥情况?”说话声音比刚进门时小了许多,像是生怕其他人听到。
其实早在他进门前,姜飞阳就已经看出来了,这家伙一副暴发户的模样,素质又不咋地,像他这种送上门的肥羊,不宰他宰谁?
本来可以当场开出的药,这会儿也要做足了功夫再给他开。
于是拿出听诊器,先听一下他的心跳,再检查一下他的眼球和舌苔,最后再给他把把脉搏,东问一句西问一句,把这胖子折腾了半个小时,这才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你这属于是肺脾气虚,肾水不足。”
高大胖子早被糊弄得一愣一愣的,忙问:“能不能说得明白一点儿?”
姜飞阳笑了笑,说:“你应该是这段时间受了点风寒,另外就是纵欲过度,属于三脏阴虚,我给你开点药,把阳气补回来就好了。”
“你说得太他妈对了!”高大胖子一激动,嗓门眼又大了起来,“你是不是开了天眼了?我那些事儿都让你看出来了!”
姜飞阳只是笑了笑,便去药柜里抓药。
中医里升阳补气的药有很多,搭配出来的方子,既可以很便宜,也可以很贵。既然下定决心要宰这胖子,当然是专挑贵的抓了。
他把一大堆名贵药材打包好,对胖子说:“我没记错的话,你刚才说是朋友介绍来的?”
“可不是嘛!”
姜飞阳点头说:“小中医也没什么钱赚,既然是朋友介绍,我给你打个九折,你回去先试试药效,要是觉得我这还行,就帮忙宣传宣传。”
“哎呀老弟!你可太讲究啦!”胖子霍然站起,激动握住姜飞阳的手,“你放心,只要你这方子好使,宣传的事儿——”他啪啪拍了两下自己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包在大哥身上!”
“那先谢谢大哥了。”姜飞阳陪笑说着,不忘在计算器上按了几下,然后把计算器推到胖子面前,“大哥,你看,一共五千,然后给你打个九折,就收你四千五。”
“小钱小钱!几千块都是小钱!”
胖子扫码付款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
钱一到账,姜飞阳也心满意足,觉得刚才那半个小时到底是没白折腾他。
把人送走后,姜飞阳回到诊所,忍不住看了一眼刚才被胖子抹上鼻涕的锦旗。
锦旗上绣着“医者仁心”四个金字。
虽然墙上挂有一百六十二面锦旗,但只有这面旗才是他最看中的。因为这面旗不是别人去找广告店订做的,而是一针一线手绣出来的。
他用纸巾沾了水,小心翼翼地把鼻涕擦掉,然后又用棉签沾了酒精,在同样的地方擦了又擦,直到再也看不到一点污渍。
这时天也渐渐黑了。
虽然今天没有几个患者上门,但赚到的诊金已足够让人踏实。
简单盘点了一下柜子里的药材,便把门关了,骑上小电驴,准备去药材市场补点货。没想到半路上,又碰到了今天的第三位患者……
那是一位衣着朴素的农村大姐,怀里抱着个三岁大的小女孩,因为交不起医疗费,没有得到医院收治。她抱着孩子一路走一路流泪,路灯映在脸上,神情间满是悲伤和绝望。
她没有哭出声。
没有哭出声是她最后的坚强。
姜飞阳在经过人民医院的时候碰上了她。
她从医院出来时就一直在哭。
好奇之下,姜飞阳放慢车速,悄悄跟了她一段路,从她身上没看出什么毛病,倒是她怀里的小孩,像是患上了罕见的再生障碍性贫血,但一时间又有点拿捏不准,毕竟一直离着好几米远。
医者仁心,又见不得女人哭,姜飞阳便上前向农村大姐了解了一下情况。经过证实,他果然没有看走眼,那三岁小女孩确实是患上了再生障碍性贫血。这种罕见病需要常年输血,非常烧钱,光一年的治疗费就要大几十万。
一般的城市家庭都负担不起,更别说一个没什么收入的农村家庭了。
“孩子他爸呢?没跟你们一起么?”姜飞阳关心地问道。
正是这份关心,彻底融化了她最后的坚强。
她身子一软,瘫坐在路缘石上嚎啕大哭。
姜飞阳柔声安慰道:“没事的,有什么难处慢慢说,也许我能帮得上忙,我也是医生。”
农村大姐哭着说:“孩子她爸,两年前就不在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孩子去年又查出这样的怪病……让我们母女俩怎么活啊……”
姜飞阳叹了一口气,沉默良久,才终于开口说:“大姐,要不你跟我走吧,先到我诊所去看看,你这样坐在路边也不是办法。”
农村大姐面如死灰,连目光也失去了神采,几根凌乱的头发紧贴在脸颊的泪痕上。
她摇一摇头,用一种细弱蚊蝇的声音喃喃说道:“钱花光了……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
即使姜飞阳见过再多的生死离别,看到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时,也不由地心如刀绞。
他继续安慰道:“没事的大姐,我不收你钱,虽然孩子的病我也没有把握治好,但暂时稳定一下病情还是没有问题的。”
又经过一番苦苦劝慰,农村大姐才渐渐调整好情绪,最终坐上了他的电动车。
回到中医诊所,姜飞阳便替小女孩把脉,摸清病情的深浅情况,然后到柜台里抓药。小诊所麻雀虽小,但煎药的东西一应俱全。
现场抓药现场熬,不多时,药罐里飘出热气,散发药香,药汤也在翻滚间咕噜作响。
农村大姐自打进了诊所,一直表现得格外拘谨,坐在凳子上不敢乱动,这时在浓浓药香的诱惑下,肚子开始不听使唤地咕咕叫了,这份尴尬也让她变得更加拘谨。
姜飞阳担心她久坐不动会觉得难受,又担心她饿着,便借口说道:“大姐,能帮我看着药吗?我出去打个电话。”
农村大姐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行吗?”
“没事的,这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再熬一下就好了。”姜飞阳把要注意的事项简单交代了一番,便独自出门去了。
诊所开在一条老巷子里,一到夜里就特别热闹,各色小吃应有尽有,他去经常光顾的店铺买了一些吃的,没多耽误又立马回到诊所。他叫农村大姐先吃东西,自己又接回熬药的工作。
大姐感动得又要落泪,完全想不到自己竟能遇上这样的好人,一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姜飞阳只是微微一笑,说道:“等你日子好了,给我送一面小锦旗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