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乙施施然走进了屋子,老伯道:“不好意思啊,这些日子家里有病人,不出诊。”
“我是来接这位朋友的。”金小乙用手指着小竹子,“朋友,你可让我找得好苦啊。”
老人见金小乙谦逊有礼,回头看着小竹子道:“他是你的朋友?我怎么没有听到姑娘说起过呀?”
“小乙哥,到底是被你找到了,小竹子可还没有死呢!”
“兄弟你命大自然福气也大,当哥哥的可替你高兴死了,咱们这就走吧。”
小竹子对老人道:“老伯,多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朋友来接我,我就随他去了。”
老人有些不舍,也感觉奇怪,道:“你断了的骨头还得些日子才能长好,这段时间你可千万小心,否则的话要落下残疾。”
金小乙道:“这位老伯适才提到一位姑娘,是么?她可在这里,我一并向她致谢!”他十分怀疑这位姑娘便是王兰芝。
“她走啦!”小竹子笑道:“小乙哥早来四个时辰便可见得到她,如今只怕离此很远了。不过你也不必灰心,她迟早还能找到咱们。”
金小乙目光一闪,道:“那是最好,那就最好。”说完掏出一锭银子来递给老人,道:“算是一点心意,不要嫌少。”
“唉呀!这怎么可以,那姑娘已经给了许多……”老人想要推辞,见来人已经将小竹子横抱起来,向外走去,又道:“要不要我在村子里雇一辆驴车来。”
“我外面有朋友接着呢,老伯请回吧。”
小竹子感觉身上中了三指,三处穴道已经点住了。道:“小乙哥做事果然精细,你这是疼我。”
金小乙将他放在事先带来的一辆车上,笑道:“好说,好说,都是自家兄弟,那有什么客气的,你只管安心躺着,咱们这一路可要走得很久。”
小竹子自从离开汴梁,一路大小事情经历了这许多,竟然没有一件顺利,自己在牢狱里呆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呆子大哥却又因为自己受了牵连,十之八九已经丧命在冷铁心的剑下;竹林村的一场大火,烧得乡人七零八落,多大的使命落在自己肩上,哪知牢房外一场争斗,自己身受重伤,若不是遇到那位姑娘,只怕早已经埋在荒坟之内,今天金小乙又找上门来,这次再也难逃了。
路旁的草已经枯黄,他躺在车上,能看到秋风中不住摇摆的草尖。车身突然一震,竟自停了下来。忽听金小乙道:“老汉,如何停下来,还要走!”
车子轻轻一晃,似乎车夫从车上跳下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不走啦!年纪太大,已经走不动了。”
小竹子觉得这个声音十分耳熟,微一沉吟,知道这车夫竟然是竹林村中执杖长老孙师道。他双臂用力,将自己身子支撑起来,腰间一阵疼痛,忍不住哼了一声。
那老者听到小竹子发出声音,回过头来,脸上皱纹堆垒,却不正是孙师道!他头上顶着个范阳斗笠,一部雪白的胡须垂在胸前,却穿着一身补丁衣服。
金小乙早瞧出不对,喝道:“兀那老汉,你待怎的?”
孙师道摇了摇头,道:“也不怎样,你自去吧,感谢你帮我找到这人,只是他要跟我走,他身上病得严重,只怕走不得许多的路。”
金小乙这才明白过来,是自己着了人家的道了,从马上轻轻纵下地来,笑道:“今天真是巧,遇到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人物。老汉,你报上名来,如何却要接走这个人?”
老人抬起头来看了眼天,缓缓道:“我的名字不说也罢,没得让你笑话,只是天不早了,这就请回吧。”
金小乙抢步进来,伸手来抓老人的胸口,老人手腕一抖,鞭子忽然化作一条软蛇缠上了小乙的手臂,两人都用力回扯,啪的一声响,牛皮编成的鞭子断成两截,孙师道哼了一声,道:“原来是个高手,年纪这样轻,小竹子,他可把你比下去啦!”
说完咳嗽两声,双手向前平伸,吸一口气,全身骨节突然发出咯咯的响声,金小乙见他年纪甚大,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这时突然似乎身子长了一尺,双臂也长了许多,知道此人不可小觑。
小乙掷掉断鞭,左手虚抓成虎爪之形,右手向后三根手指捏成鹤嘴之形。孙师道见他拿出姿势竟然便是自己通臂拳的克星,并不如何吃惊,一声呼喝,跨步向前,两人交起手来,不过十来个回合,孙师道趟拳直到小乙胸前,眼见尚有半尺之远,小乙挥臂内绞,要将他的拳封在外面,哪知孙师道的手臂突然凭空长了一尺,拳化为掌,呯的一声击在小乙的胸上,这一下劲力甚强,小乙接连后腿了几步,才定住了身子,一阵气血翻涌。
“这一下我只用五成力道!”
金小乙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好不容易把小竹子弄到手里,如何便能轻易放弃,再要将他丢了,只怕李继勋不会轻易再饶过他。但这人内功深厚,招式奇特,似通臂拳法却又多出许多的变化,自己并不识得。
正犹豫间,旁边一人道:“我来试试!”小乙回头看时,不知冷铁心何时到了。
没等小乙说话,冷铁心双掌一错,已然与孙师道交上了手,霎时间两条人影交错往来,却听不见拳掌相击之声。金小乙见冷铁心招式狠辣,动作迅捷有如一头豹子,暗自比较下来,原来自己还要略逊他一筹,不禁有些黯然。
再斗过几个照面,孙师道突然跃到一边,喝道:“你……你是冷铁心!”
冷铁心收住手,低声道:“阁下何人,好俊功夫!”
孙师道点点头,叹了一声,说道:“本以为你已经死了,哪知仍好好地活在世上,唉!”
冷铁心道:“怎么说?”
“我一家七口人,当年崆峒山一战,父亲、大伯、两位哥哥四人都死在你的手下,原来你竟然还在人世,最好!”说完人已经合身扑上,招式却已经变成了狂风暴雨一般,比刚才快出了数倍。金小乙见他偌大年纪,动作却胜过了年轻人,心里一寒,刚才这人使出这般招数,只怕我连他五招也接不下来。
冷铁心眼见这人似疯如狂,出招却依样极在章法,知道他这是一套功夫,但他却不识得。此人一生打斗无数,临敌经验远胜过金小乙,见招拆招,见式破式,一时间两人竟然斗得十分激烈。
金小乙见冷铁心在老者的狂攻之下,败相已显,再也顾不得其它,上来便攻,两人一齐施招。
孙师道念及家仇,恨不得当场便杀了冷铁心,但冷铁心武功甚高,他是一名杀手,招式最为讲求实用,因此每一招式都能致人死命或者重伤,这般看似拼命的打法倒让孙师道一时无法可想,现在金小乙又上来助战,难免分心,三人一时竟斗得激烈,分不出胜负来。
小竹子眼见孙伯伯以老迈之身,恶斗两人,自己却无法帮助,只好道:“姓冷的,亏你还是个江湖上成名人物,号称‘陌客’,竟然两个人欺侮一个老者,也不怕丢人。传了出去,看你羞也不羞!”
冷铁心听得小竹子的嘲讽,不禁有些迟疑,他确是江湖之上有名人物,若在平常宁可输了也不要别人帮忙。
金小乙道:“冷兄何必听他胡言,这老人武功高超,若不合你我二人之力,事情只怕又办不成,主人那里如何交代!”
冷铁心想到李继勋,心里一凛,又攻上来。就只在这一瞬间,孙师道见两人攻势稍缓,连续施展绝招,逼得两人不住倒退,金小乙退得稍慢,左腿上早着了一脚,痛彻入骨,他咬一咬牙,从怀中掣出一柄短剑来,霎时之间连续刺出四五剑,每一剑都刺向老人要害。孙师道见他来扫比刚才凶狠许多,双掌齐推,一阵狂风直扑向冷铁心,冷铁心不敢硬接,只好撤身退开,身后的一株树被掌风扫到,一阵摇摆,落了一地的黄叶。
小竹子道:“金小乙,你自号称京城‘四公子’之首,不但跟姓冷的两人合斗老伯,并且竟然又以兵器取胜,我看你以后不用叫‘四公子’啦,只叫四公鸡才对!”
金小乙却知道他是想扰乱自己心神,并不跟他答话,只顾施展杀招,不住围着孙师道转圈。冷铁心见金小乙进不到这人掌力中去,又纵身上前。孙师道忽拳忽掌,伸缩不定,冷铁心也只有苦挨。金小乙左腿受了伤,转圈之时不免有些一瘸一拐,小竹子见了笑道:“现在又成了一只瘸腿的公鸡啦!”
金小乙再也忍耐不住,喝道:“这般哆嗦,我先把你舌头割了去,省得聒噪!”持着短剑便向小竹子冲了过去。孙师道见了大惊,撇下冷铁心来抢金小乙,冷铁心见机得快,见他后背露出空门,早从怀里掏出个暗器来,向孙师道后背甩去,孙师道听得后边风响,回过身来伸手捉住,见是一枚蒺藜,骂道:“姓冷的,如今已经这般没有出息啦!”
眼见金小乙已到车前,短剑举起正欲下落,手一挥那枚蒺藜钉在驴子的屁股上,驴子吃痛,长嘶一声向前冲去,金小乙一剑下来,却斩在车厢之上。
那驴听到这一声大响,更奔得欢了,三个人同时展开轻功,向驴车追去。小竹子在车上被颠簸得昏头胀脑,前胸后背处的伤处更疼得他死去活来。
这一番轻功较量,高下立判,金小乙本来离驴车最近,现在却落在最后,冷铁心的姿势甚是难看,只一大步一大步向前直扑,孙师道也只落得下他不到两丈。
那头驴不过是城里寻常拉车的畜生,哪里有长力气,不过奔出四五里,堪堪已经被孙师道追上,他突地伸出右手,三根手指已经搭上车尾厢,嚓的一声响,竟然被他抓下一块木头来。待他左手伸出时,人已经腾空而起跃在车上,便在这时冷铁心也已经赶到,他双手连挥,两只蒺藜一奔孙师道,另一只飞向小竹子。
孙师道反身掷出手里那枚蒺藜,撞飞了奔向自己的一只,刚要伸手去抄飞向小竹子的那只,驴子本已经精疲力尽,这时又加上孙师道的重量,再也奔驰不动,前腿一屈,跪了下去,孙师道伸出去的手失了准头,没能抓住,那只蒺藜却也没能射中小竹子,又打在驴身上。
驴儿再次吃痛,两只前蹄都卧了下来,车子受不住惯性,倒翻起来,小竹子被点了穴道一丝一毫也不能动弹,其时便是没被点了穴道,他也无法移动。眼见大车就要扣在他身下,孙师道双身子纵起,双臂伸起去接小竹子,哪知仍差了半尺,他大喝一声,双臂暴长,已然将小竹子揽在臂弯之内,便在此时,呯地一声大响,冷铁心双掌已然打在他后心之上,他喉头一甜,两人身在半空,一口鲜血早喷了出来,他刚才最后暴长双臂,乃是将一口真气都运到了双臂之上,后背再也护不住冷铁心钢猛掌力。
小竹子脸上一热,孙师道喷出的血淋漓一片,不少都落在他的脸上。便在此时,金小乙也已赶到,连人带剑直扑过来,孙师道勉强躲开半个身子,嗤地一声,短剑从孙师道左肋刺了进去。
便在这一瞬间,攻守易势。本来孙师道一人独战两人也略占上风,哪知变故突起,自己竟然身负重伤。
冷铁心自恃身份,不肯再下重手,金小乙却得理不容人,左掌右剑不住向孙师道招呼,孙师道苦于双手抱着小竹子,加之一口真气缓不过来,强忍剑伤,不住以小巧手段躲避剑锋。
小竹子听见孙师道呼吸越来越重,哭道:“孙伯,你不要管我,快点离开这里吧!”
孙师道却不说话,也不肯将小竹子放下,眼见再过片刻就会死在金小乙的剑下。冷铁心忽然纵进两人之间,金小乙愕然收剑,道:“你……你要干什么?”
“他已经受了重伤,这就走吧。”说完格开孙师道打过来的两掌,轻伸左臂,已将小竹子夺了过来。孙师道真气提不起来,冷铁心却也没下狠手。
小竹子哭道:“孙伯伯……”
孙师道脚步踉跄,一头扎倒在地。金小乙斜眼看着冷铁心道:“你曾经杀了他四个亲人,不怕他以后再来找你报仇?”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你来操心,咱们走吧!”冷铁心将小竹横放在肩头,向大路奔去。金小乙犹豫了一会儿,骂道:“老东西,今天却饶过了你!”恨恨地也向大路走去。
孙师道不住咳嗽,又吐了两口血出来,他挣扎着坐起来,吸一口气,在左肋剑伤周围接连点了三指,出血渐缓。他盘膝而坐,运功疗伤,但觉丹田内的真气乱做一团,不能集合在一处。
过了良久,他的头顶才渐渐行出了腾腾热气来,脸色也有些血色。正在这时,路边却闪出一个人来,道:“孙兄莫急,我来替你疗伤。”
孙师道见到来人,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道:“那可……有……有劳你啦!咳……咳……”
那人将双掌放在他后背上,自家人,多说这些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