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州也隶属北地,但离江南并不算太远,大约就是划分地域时靠着北边一点,才将它划分到了北边,所以气候并不十分的冷,越往北才越冷,哪怕是初春三月,那也是冷得能冻死一头牛的地步。
繁星所坐的马车很豪奢,里头应有尽有,暖炉也安置了两个,即便如此四个丫头依旧冷得直搓手,倒是繁星一点不觉得冷,还嫌弃暖炉太热,想撤掉一个。
不过几个丫头冻得说话都咬着牙齿了,她也就勉为其难地忍了。
车上还能煮茶,热饮好啊,喝了暖和,但多了就容易内急,赶马车的是金如来手底下武艺最好的镖师,后头还跟着三个骑着马的壮汉保驾护航,一路行,速度并不是很快,行了十日才刚到漠北的地界。
这一眼望去……十分地荒凉。
繁星撩帘子看了一眼后,琢磨着自家夫君怪不得没钱呢,封邑靠这样的地界收税,十三州加起来都比不过江南封地一两州的总和。
啧啧……皇帝摆明着欺负他啊。
“家主,您不冷吗,快放下帘子吧,小心冻坏了身子。”
金珠直觉外头的冷风从帘子的缝隙处往里头灌,腿上就是盖着棉被都不顶事。
繁星道:“我还行,这几个月养得好,半分不觉得冷,倒是你们几个有空还是要好好打坐。”
“家主,奴婢们笨,真学不会您说的那一套,你还不如将帘子放下,再多弄一个暖炉呢?”
那岂不是得热死!
繁星叹了口气,放下帘子后将它压得密不透风后道:“这样吧,天色也快暗了,进了北岭县后让阿力找个客栈过夜,你们四个洗个热水澡能暖和不少。”
金珠听了,赶紧掀开门帘冲驾马车阿力道:“家主说了,进了县城咱们先找客栈歇脚,不急着赶路了。”
“好咧!”
阿力驾车很稳,但再稳对繁星也是颠簸的,车轱辘没橡胶轮胎避震啊,这一路冷是不冷,屁股却颠得要开花了,还不如骑马呢。
北岭县是进入漠北地界的必经之地,隶属安州,安州属于漠北富庶之地,但富庶也仅限临靠安州城附近的几个县城,远一些的照样荒芜。
马车堪堪在日落前抵达了北岭县,这北地昼短夜长,刚进县城,天已经黑得跟子夜时分似的了。
阿力在外头道:“家主,这地方没什么客栈,驿站有一个,看着有些旧,您要不将就着对付一夜?“
“行,能有热水热饭就成,别的就不讲究了。”
“是!”
阿力将马车徐徐行到驿站门前,先行下马拿了春凳摆好了才叫人下来。
金珠第一个下马,踩着春凳落地后,伸手打算扶繁星,繁星却早就耐不住了,弯腰出来后直接蹦下了地,惊得阿力和金珠皆是一跳。
“家主,您小心摔着!”
繁星撑了撑坐久了的腰,摆摆手道:“没事没事,不过这点高度能摔成什么样?”
阿力盯着繁星直看,他还是头一回见娇滴滴的大姑娘是这样下马车的,那身手矫健有些离谱了。
难道自家小主子是练过武的?
他不敢问,怕自己唐突了,扭头招呼一起保驾护航的另三位镖师下马进驿站。
这三位镖师,个子最高的叫阿元,腿长的马镫都好像是多余的,骑着一匹黑马行在中间,身材跟牛似的全是腱子肉的叫大虎,他是个大光头,脱了虎皮做的帽子就撸头,最后一个叫阿正,人如其名五官长得最端正,就是脸黑了些,靠近耳朵的脸颊处有一小块烧伤的疤痕,跟个黑痣似的破坏了好看面相。
三人都是练家子,皆是百里壹委托金如来精心挑选出来的好手。
加上阿力,一共四人,都是头一回近距离接触繁星,本以为小主人从小娇生惯养,一路上肯定受不得苦,必会生出诸多麻烦事,没想小主人毫无半分娇气,有时候错过住店,在野地里打尖,她还能跟他们谈笑风生,听他们说些江湖上粗鄙的事儿也不嫌弃,更没有端着架子冲他们颐指气使,十分亲和友善,让他们好感倍增,一路上也就逐渐熟了。
大虎道:“家主这身手就该练武啊,落地无声,像只黄雀似的。”
“胡说什么呢,家主练什么武,练得和你一样皮糙肉厚吗?闪一边去。”阿元将他推搡开后,牵着马先进了一旁简陋的马厩。
阿正笑嘻嘻地伸了个懒腰后道:“总算是能歇息了,能吃上口热乎的了。”
银珠玉珠宝珠也都下了马车,银珠最心细,捧着帏帽走到繁星跟前道:“家主,戴上帽子吧,您这容貌太出色,容易招坏人。”
“嗯!”
繁星戴上帏帽后透过纱瞅了一眼挂在驿站大门口上的牌匾,上头的字都模糊不清了,看了半晌才看出是北岭县驿站几个大字。
就这地儿,阿力说有些旧真是抬举了,这分明是一座危楼啊。
门口也没个青板石铺地,坑坑洼洼的,走路还得看着点,以免被小石头给绊了。
阿力也在后头提醒着仔细脚下,金珠和银珠听到后回头就拿眼睛瞪他,意思是这就是你说的有些旧?这是旧吗,破庙看起来都比这体面。
阿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他一个走南闯北行镖十几年的男人,住哪不是住,像这种算不错的了,但他的确忘了自家小主人不一样,那是金雕玉砌里养出来的千金小姐,长那么大估计绣鞋都没沾过灰。
“家主,要不我们再赶赶路,要是赶得快些,行个两个时辰就能到安州附近的县城了,那地方好,富庶,有一些大客栈。”
“不必了,就这吧,不过一晚上,这几日赶路你们也累了,先吃口热乎的,休息好了再说。”
阿力没想她那么体贴,心里都暖了,红着脸道:“家主仗义,那我们进去吧?”
繁星点了点头,阿力先行,到了驿站门口直接推开门,门一开一股热气袭来,混着汗味,酒味,还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臭味,总之让金银珠宝四个犯恶心。
银珠道:“妈呀,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膻?”
阿元在后头道:“是羊肉,漠北天冷,一入冬大家都喜欢打边炉,现杀,这羊啊和榕州那些圈养出来的不一样,自是气味重了些。”
银珠捏着鼻子道:“不对,这还有些臭呢?”
繁星看向不远处的角落,指了指:“喏,是羊粪。”
羊圈就在斜对过,一只羊正噗噗地拉着屎,黄豆似的往下掉。
金银珠宝四个虽是丫鬟,但活的比一般老百姓家要富贵的多,哪里见过这些,全都脸青了。
繁星道:“不过是一晚上,没那么多讲究,进去吧,你们不是冷吗?”
金银珠宝是畏冷,但更讨厌脏啊。
尤其是金珠,一看里头的人,全是三教九流,都开始担心繁星进去后会不会染上什么不干净的病了。
繁星倒是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完全不在乎,四个丫鬟只好也跟着进了。里头人声鼎沸,全都吃着打边炉,热火朝天,比起外头倒是暖和不少。
众人看到有人进来都习惯性地看了过去,他们做什么的都有,但全都是最底层的人民,何曾见过金银珠宝这样娇滴滴的姑娘,不少人看完都开始说起荤话来了。
什么这腰细得跟蛇一样,掐起来肯定舒服,还有皮肤真白,末了还哈哈哈的痴笑。
这污言秽语听的金银珠宝四个心都要跳出来了。
看完了金银珠宝,自然有人注意到了繁星,只可惜她戴着帏帽,长相半分看不到,但是有人猜到她肯定是里头最尊贵的一位。
有人喝了几口酒大着胆子就想摸过来掀帽子,阿元和大虎立刻挡在了繁星跟前,这两人唬起脸来挺吓人的,那胆大的立刻就怂了。
金珠觉得这里绝不能久留,赶紧冲着掌柜道:“要两间上房。”
驿站的掌柜穿着和汉人完全不一样的服装,卷毛大胡子,是个胡人,官话说得倒是不错,笑道:“姑娘您说笑呢吧,我们这哪有上房啊,房间都一样。”
“什么,那就没有好一点的?”金珠脑门子都要气出鼓包了。
“没有,而且就剩下一间了,您要就要,不要也没别的了。”
繁星道:“就这间了,金珠付账吧。”
金珠却觉得睡这里还不如睡马车呢,“家主……这地方也太……”
繁星拍拍她的肩道:“来都来了,况且马也累了,你就让它歇上一夜吧。”
繁星这把嗓音好听得紧,绵言细语的犹如黄莺出谷,把周围的看客全都给迷住了,心想这么好听的声音,肯定是个绝色大美人啊,都伸长了脖子想多瞧两眼。
银珠宝珠见状,赶忙横过身子挡着繁星。
金珠见状就想赶紧离开,也不计较了,付了帐,让小二领着去房间。
到了房间门前,阿力道:“家主,今晚委屈您了,您就将就住下,我和大虎会在门口守着包您没事。”
“好,信得过你们,但也别就两个人守着,上半夜下半夜轮换着来吧,明日还要赶路,能睡都多睡会儿。”
阿力心想主子真是心善,更为发自内心地要保护好她了。
“家主,这地方吃食都是肉食,没什么蔬果,不过打边炉的味道还是不错的,要不我去楼下给你挑头好羊,您尝尝鲜?”
“嗯,那你们也自己弄头羊好好吃一顿吧,金珠,给阿力买羊的钱。”说完,她又嘱咐道:“不过酒呢就少喝,容易误事。”
“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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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边炉就是火锅,榕州一带到了冬天也有人吃,富贵人家也都兴这玩意,但是像这里光有肉,绿色蔬菜一片叶子都没有也是少见。
肉吧也都是羊肉,新鲜倒新鲜,但不是此地的人真有些吃不惯,是真的膻,幸好有酱料,吃几口也就习惯了。
只是这屋子一进来都是霉味,床铺更是什么味道都有,感觉就没洗过,金珠恨不得能将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换了,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家主,您看都是您说的只带银票,其他什么都不要带,想给您换个被子床褥的都不行了!这被子脏的,您晚上可怎么睡啊?”
繁星涮着羊肉道:“马车里不是有被子吗,拿上来垫垫,别讲究了,有地方睡就不错了。你们啊就是太讲究了,跟着我都把你们养娇了,忍忍就过去了,到了安州咱们好好洗洗,把衣服换了,不就完事了。”
银珠也是纳闷,这地儿她们做丫鬟的都受不了,她一个娇养的千金怎么就一点不觉得恶心呢。
“家主,你真是一点都不挑剔!”
“吃肉,别说话了,真是把你们宠坏了,一个比一个会说!!”
“噢!”
玉珠倒是吃得欢,她就爱吃肉,吃得腮帮子都鼓了。
吃完饭,四人分工合作,将马车上的被褥都扯了下来,铺了床,剩下的打地铺,四人挤在地上睡。
阿力很贴心地让小二送了热水过来,能洗澡了,四个丫鬟也就高兴了。
繁星躺在床上,吃得太饱了,便有些昏昏欲睡。
到了半夜子时,等四个丫鬟都睡熟了,她起来打坐,开始修炼,眼看着就要进入九阶了,她得加把劲儿才行,过了一个时辰,她一头汗的睁开眼,这修炼让她气血十分畅旺,血都像是烧沸了似的,她觉得太热了,悄声推开窗户飞了出去。
朗朗星空,弯月高挂,她躺在屋顶上,任由寒风吹拂,半点不觉得冷,还觉得甚是凉快,等到不怎么热了,正要回去,突然想上茅厕了。
这地方的茅厕肯定脏得不行,饶是她不讲究也是受不了的,眼珠子转了转看向四周,忽见一密集的草丛,心思一动,飞身跃下。
大半夜的没什么人,寻个草丛尿上一尿,也没啥不可以的,动作快些就完事了。
刚尿完,还蹲着呢,就看到草丛前一道黑影掠过。
嗯?
啥玩意?
她提上裤子悄咪咪地跟上,她现在的身法就似那些有绝顶轻功的武林高手那般,落地无声,敏捷如风,被追踪的人完全没发现她。
只见这黑影跃上了驿站的三楼,繁星也跟着上了三楼。
她虽然无心关闲事,但想着或许可以试试自己现下的身手也蛮不错的。
正要探头看那黑影要干什么,立时眼前闪过刀光剑影,仔细一看黑影竟然和人打起来了,对方的身手显然比黑影出色,且看这状况对方是有备而来,早等着他了,他偷袭不成反蚀了把米。
她觉得人家打架的话自己还是不要去打搅了,正要抬脚离开,听得有人道:“说,是谁让你来的?”
听到这一声,她顿时打了个激灵。
这声音她认得。
是……綦湛。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好好听了一下。
“哼,是谁让我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死!”
“是吗?那好,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繁星这回听得清楚了,真的是他!!心头喜得又开始爱的魔力转圈圈了。
綦湛和黑衣人打得激烈,门都给踹飞了,繁星躲得快,但是脑回路还在爱的魔力转圈圈,反应就有些慢,那黑衣人已是招架不住了,眼神一瞥看到了她,眼神阴毒一闪,跃到了她面前。
繁星本想直接将人拿下,但是想到自己不能就这么暴露了,和身份不符啊,心思一动干脆让黑衣人抓了个正着。
黑衣人也不管她是谁,先要挟了再说,对着綦湛道:“你最好束手就擒,否则我宰了这女人……”
綦湛冷笑道:“你宰了她好了!”
黑衣人:“???”
繁星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大哥,我和他不熟……我就是个路过的!”不过以后肯定会很熟就是了。
黑衣人喝道:“你闭嘴!!”
繁星觉得这黑衣人太不专业了,人都没确定是否有关系就逮人,一看就是个业余的。
黑衣人用剑架在她脖子上,一路后退。
这是想逃了!
綦湛没给他这个机会,手中的剑指向了他,“今晚你不可能逃得了!”
“你没看到我手里有人质吗?”
綦湛看向繁星,驿站灯火不是很明亮,他也看不清楚繁星长啥样子,只能确定她是个女人。
“看到了。”
“那你还不放下剑!”
綦湛丝毫不受此要挟,低头对着繁星道:“姑娘,恕在下不能救你,此人若是不死,必定后患无穷,但你要是死了,在下会给你立坟的!在此先谢过姑娘大义。”
“……”
繁星想说,我要是死了,你就没老婆了呀,但转念一想,他的阿湛哪会是这样的人啊,微微眯眼看过去,就看到他另一只垂下的手正对着地上指。
这意思是……
繁星瞬时低下头,嗖的一声,綦湛的剑掷了过来,那黑衣人一时不查,被剑刺穿了喉咙,往后倒去,死得透透的。
“爷!!”
“老大!!
这时,楼下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应是綦湛的人来了。
繁星想接下来要怎么办,机不可失,得套近乎啊。
学电视剧里那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还是先装个晕,展示一下她娇软的身段。
嗯……都不行,不是她的风格。
她想了又想,决定单刀直入。
綦湛解决了刺客也没想着过来怜惜她一下,一张脸冷得堪比冰块,正要吩咐上来的手下将尸体处理了。
繁星却跑了过来,站在他跟前,仰起了头,先清了一下嗓子,咳咳了两声,然后很凶猛地道:“这位恩公,你想不想要个老婆!?”
哐啷啷!
上楼来的进宝招财刚巧听到了这一句,惊得兵器都脱了手,全摔在了地上。
綦湛的眉毛则是拧成了一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