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坊里弥漫着桑叶和丝线的气味,厚重而滞闷。
我环视一周,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像审视一个入侵者。
他们粗糙的手紧紧握着工具,脸上写满了抗拒。
我明白,我这个衣着光鲜的“落魄千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异想天开的门外汉,来扰乱他们平静的生活。
“各位师傅,”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而坚定,“我知道大家对我来此的目的有所疑虑……”
我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年长的工匠便粗声打断了我:“田小姐,我们都知道您曾经是富家千金,但这丝绸的营生,可不是绣花那么简单!您还是回去享福吧,别来添乱了!”
他的话引起了周围工匠的附和,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淹没了我的声音。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住心中的烦躁。
程羽的担忧果然应验了,这条路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
我正要再次开口,作坊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一个肥头大耳,穿着绸缎衣衫的男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正是城中最大的丝绸商——淳于老板。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微笑。
“哟,这不是田小姐吗?怎么,家道中落后,想来抢我们的饭碗了?”他的声音尖酸刻薄,周围的工匠们立刻发出了一阵哄笑。
我强忍着怒火,冷声说道:“淳于老板,我来这里是想改进丝绸的生产工艺,提升丝绸的品质,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好事?”淳于老板仰天大笑,“田小姐,你以为你是谁?你懂什么叫丝绸?我们祖祖辈辈都是做丝绸的,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他身后的那些人也跟着起哄,言语中充满了对我的嘲讽和不屑。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中的蝴蝶,任凭他们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困境。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我知道,如果我此时退缩,就再也没有机会改变这一切了。
我必须想办法打破这个僵局。
我转向那些工匠,指着他们正在使用的织机,说道:“各位师傅,你们不觉得这种织机效率太低了吗?我有一种新的方法,可以大大提高生产效率……”
我的话再次被打断,这次是淳于老板:“田小姐,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我们的织机用了上百年,从来没出过问题!你要是真有本事,就拿出真东西来!”
我看了看淳于老板,又看了看那些面露怀疑的工匠,心中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我走到一张织机前,指着其中一个部件说道:“如果把这个部件改成这样……” 我一边说着,一边在地上画起了图样,“……那么效率至少可以提高三成。”
我的举动引起了单于纺织工匠的注意,他是一位技艺精湛的老工匠,在工匠中很有威望。
他走到我身边,仔细地看着我画的图样,眉头紧锁。
“这……真的可行吗?”他低声问道。
我抬起头,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坚定地说道:“试试就知道。”
淳于老板在一旁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我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向单于工匠解释我的想法……天色渐暗,作坊里的气氛却越来越紧张。
我以树枝在地上勾勒出改良织机的图样,详细地解释着各个部件的改进之处以及它们将如何提高效率。
单于工匠一开始眉头紧锁,充满了质疑,但随着我的讲解,他的表情渐渐发生了变化,从怀疑到沉思,最后眼中竟然闪烁起一丝兴奋的光芒。
“如果真如你所说,这效率……”他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淳于老板在一旁嗤之以鼻:“田小姐,你说的天花乱坠,可有实际的成果?光说不练假把式!”他环抱着双臂,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他身后的随从也跟着附和,言语间满是嘲讽,仿佛我已经成了一个跳梁小丑。
周围的工匠虽然没有像淳于老板那样出言讥讽,但脸上也大多带着怀疑的神色,他们被传统的工艺束缚了太久,很难接受新的事物。
程羽站在我身后,我能感受到他投来的担忧的目光,这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单于师傅,我相信你,也相信你的技艺。”我直视着单于工匠的眼睛,语气坚定,“我们只需要稍加改造一台织机,就能验证我的想法。”
单于工匠犹豫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我就信你一回!”
就在我们准备动手改造织机的时候,作坊外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衣着华丽,浑身散发着贵气的男子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群仆从,趾高气昂,目空一切。
正是宇文家的公子,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也是丝绸最大的消费群体之一。
“听闻田家小姐在此大放厥词,说要改进丝绸工艺?”宇文公子轻蔑地扫了我一眼,“真是笑话!我宇文家世代都用最好的丝绸,难道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好的?”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不屑,仿佛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对他的侮辱。
周围的工匠们顿时噤若寒蝉,淳于老板则一脸谄媚地迎了上去:“宇文公子,这田小姐不过是个落魄千金,不懂行情,您不必理会她。”
宇文公子的到来无疑给我泼了一盆冷水,他的态度也让我意识到,推广新丝绸的道路远比我想象的更加艰难。
不仅要克服工匠们的固有观念,还要面对来自贵族阶层的压力。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波澜。
我转向宇文公子,语气平静地说道:“宇文公子,我并非要否定传统的丝绸工艺,而是希望在此基础上进行改进,让丝绸更加精美,更加舒适。”
“哦?是吗?”宇文公子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那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我并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而是转身继续与单于工匠商讨织机的改造方案。
我知道,只有拿出实际的成果,才能让这些人闭嘴。
夜深了,作坊里依然灯火通明。
我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目光落在一卷素白的丝绸上。
我走到作坊深处,那里有一间小小的工作室,独孤画师正埋首于他的画卷之中。
“独孤先生,”我轻轻地敲了敲门,“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他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我把那卷素白的丝绸递给他,缓缓地说出了我的想法……
烛火摇曳,映照在独孤画师清瘦的脸上,他专注地凝视着我手中的素白丝绸,眼神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我将心中酝酿已久的想法娓娓道来,从现代纺织技术的印染工艺,到图案设计的创新理念,我尽可能用浅显易懂的语言解释给他听。
我描绘着牡丹不再是雍容华贵的象征,而是可以清新可人,娇俏动人;我讲述着祥云图案可以融入几何元素,变得更加抽象和现代;我甚至提到了晕染、扎染等在古代闻所未闻的技法,以及如何将故事、风景融入到丝绸图案之中。
起初,独孤画师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发出一声轻叹,我知道,这些想法对于他来说太过超前,甚至有些匪夷所思。
但随着我的讲述,他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仿佛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正在缓缓打开。
他拿起画笔,在纸上勾勒出几笔,又停下,陷入沉思。
如此反复几次,他终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田小姐,你的想法…简直闻所未闻,却又如此精妙!我…我愿意一试!”
我欣喜地握住他的手:“独孤先生,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走出工作室,程羽立刻迎了上来,他见我一脸疲惫,心疼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掌宽厚温暖,仿佛能驱散我所有的疲惫和不安。
“辛苦你了,”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惜,“不管怎样,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他的话语如一股暖流涌入我的心田,我反握住他的手,心中充满了力量。
我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困难重重,但只要有他在,我便无所畏惧。
接下来的几天,我几乎都泡在作坊里,和单于工匠一起改进织机,同时指导独孤画师进行图案设计。
淳于老板时不时地过来冷嘲热讽,宇文公子也来“视察”过几次,他们的轻蔑和嘲讽如同嗡嗡叫的蚊蝇,令人厌烦,却也更加激起了我的斗志。
终于,第一批改良织机制作完成,同时,独孤画师也完成了第一批丝绸图案的设计。
我迫不及待地将新的图案运用到改良后的织机上,紧张地等待着最终的成品。
当第一匹带有全新图案的丝绸从织机上缓缓展开时,我屏住了呼吸。
这匹丝绸的质地更加细腻光滑,图案也更加精美生动,远胜于传统的丝绸。
我将它送到慕容裁缝手中,他原本带着怀疑的神情,在看到这匹丝绸后,瞬间变得惊讶无比,他反复摩挲着丝绸的表面,眼神中充满了赞叹。
“这…这简直是奇迹!”他惊叹道,“如此精美的丝绸,我从未见过!”
我知道,我的第一步,成功了。
然而,淳于老板的脸色却阴沉得可怕,他死死地盯着那匹丝绸,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我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他猛地转身,快步离开了作坊,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留下一个令人不安的悬念。
慕容裁缝的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他颤抖着手抚摸着新织出的丝绸,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这…这简直是巧夺天工!如此细腻的纹理,如此鲜活的色彩,老夫行裁缝这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的丝绸!”他激动得老脸通红,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敬佩,“田小姐,您…您真是个奇才!”
我淡淡一笑,心中却涌起一阵欣慰。
这只是个开始,我的目标远不止于此。
我转头看向独孤画师,他眼中的兴奋与自豪溢于言表,这不仅仅是对我的肯定,更是对他自身价值的认可。
单于工匠虽然嘴上不说,但眼角眉梢的喜悦也掩饰不住,他们为自己参与了这项伟大的变革而感到骄傲。
程羽走到我身边,轻轻地握住我的手,他的眼神温柔而坚定。
“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给我注入了无尽的力量。
然而,我的目光扫过人群,却发现淳于老板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匹新丝绸,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不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他猛地转身,快步离开了作坊,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留下一个令人不安的悬念。
我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步。
新丝绸的出现,必然会打破现有的丝绸市场格局,触动某些人的利益。
淳于老板作为传统丝绸商的代表,他的反应在我的意料之中。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接下来的几天,我加紧赶制了一批新丝绸样品,准备将其推向市场,测试市场反应。
慕容裁缝也积极地参与进来,他用新丝绸制作了几件成衣,每一件都精美绝伦,令人叹为观止。
我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市场的好消息,然而,却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程羽匆匆走进我的房间,脸色凝重。
“田悦,出事了。”他将一叠纸张放在我面前,“市面上…出现了关于我们新丝绸的谣言…”
我拿起那些纸张,上面赫然写着“新丝绸染色有毒”、“新丝绸质地粗糙易破”等字样,字里行间充满了恶意中诋毁。
我的心猛地一沉,是谁在背后散布这些谣言?
我抬起头,目光与程羽交汇,他轻轻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我派人去查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凝重,“散布谣言的人…非常谨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缓缓说道,“但是…我怀疑…”
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投向窗外,那里,夜色深沉,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一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