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粉很好做,洗净、磨碎,加水滤干,弄碎铺开晾晒。
林月让骡子磨浆时,顺便告诉李小莲该怎么做。但已经七点,微弱的烛光都照不太清楚石墨。
林月紧了紧衣服,因着时间不够,只磨碎一部分红薯,带回家后,吊在纱布中,用绳子绑在半空,再加水沉浆。
只是李小莲脸色愁苦,心思不在磨浆上,一直浑浑噩噩。“早知如此就不分家,说不定大江不用去征兵。我孩子才出生,他走了,我们哪里过得下去。这次征兵可要去三年,三年!”
她眼泪突然流下来,“战场上九死一生,他又不会武,会怎么样。再听说那朝廷粮草告急,要是连吃都吃不饱,还怎么打仗?
猪猪还这么小,握着大江的手喊爹。我真...”
林月默默递上手帕,此事事关生死,她的安慰苍白无力,只能道一句,“吉人自有天相。”
倒是李小莲抹了抹眼泪,强撑起笑容,“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我还是努力记住该怎么做红薯粉,至少让大江能饱饱地去前线。”
林月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话都没说。
忙活好红薯粉,林月浑身疲乏。此时顾林将热水端到她脚下,“泡脚。”
她和大丫泡一盆,有田和狗蛋泡一盆,顾林独自泡一盆。
昏暗的灯光下,五人泡着脚,倒是真有一家人的温馨感。大丫轻轻踩在林月脚上,对她狡黠一笑,“踩在姐姐脚上,就没有那么烫了。”
“哥哥,给我们说故事吧”,大丫又连忙看向顾林。
顾林往他们泡脚桶中加了些热水,笑道,“那我今日和你们说一个破釜沉舟的故事。”
顾林的声音清润,娓娓道来时,却也让人沉浸故事。
待他讲完后,狗蛋明悟般,道,“看来事在人为,只要抱着必死的决心,很多事都会成功。想当初大雍朝开国时虽兵力不强,国库不丰。但因着高祖的决心,势要收回国土,便能屡屡大败匈奴,将其赶到偏远之地。
可后来,大雍猜忌边关拥兵自重,杀了定国公,致其定国军散入各个军中,实力不再。而匈奴卷土重来,大雍却再无野心,只愿求和献财保平安。
但却养大了匈奴的胃口和兵力,更让他们屡屡骚扰边境。在知晓大雍国力孱弱,国库空虚时,更是要在大雍咬下一口肉来,甚至咬死大雍。”
顾林拍了拍狗蛋的头,“你这小子,倒是通透。这些政事,你怎么知晓的?”
“我爱看书”,狗蛋抿着嘴唇笑,对顾林的夸奖有些害羞,“王公子知晓我爱读书,告诉我科举不但只考书中知识,更要贯通古今,便给了我一些书看。”
“王公子啊”,顾林瞥了眼林月,“他倒是挺热心肠的。”
“哥哥也这样觉得”,狗蛋欣喜,眼中放光,“王公子不愧是君子,性格温和。我从未见过那么有学识又温柔的人。仅仅认识不久,便想我所想,还待人真诚。”
狗蛋握紧拳头,目光笃定道,“我以后也想成为王公子这样的人。”
顾林淡淡地瞧了眼狗蛋,将布巾扔他膝盖上,“你自己擦吧。”
狗蛋不明所以,点头应好。
顾林又看向林月,手中拿着一块新的布巾,“手都凉了,擦脚吧。”
林月看向他,他也盯着林月,手紧紧攥着布巾,指了指膝盖,“把脚放这。”
“给我就行”,林月虽不是古代人,也不讲究脚是女人的隐私部分。
但在三个小孩都盯着时,还是有一丝心虚。
谁知顾林直接握住她的脚踝,轻轻往上一抬,另一只手握着布巾就按上。
“喂”,林月被他突然一弄,有些慌乱地握住桌子,维持平衡。又想将脚收回来。
他握在脚踝上的力度虽不大,但林月稍稍用力,那手又加重力道,怎么也逃不开。
“别动”,他低声带着些沙哑,将布巾盖在她脚上,“今日累不累?”
林月不解地看着他。而他的手按在穴道上,时轻时重,却无比舒服。
“给你解解乏,你这段时间时常走动,又坐车劳顿。这脚是周身血脉汇通之处,揉一揉,也好让你睡个好觉。”
顾林的声音轻轻慢慢,与他平日欠揍像两个人。烛火照在他脸上,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分明的下颌线,倒是别样好看。
狗蛋帮大丫擦干脚,又将布巾给有田后,三人匆匆跑去睡觉。
而林月被顾林揉的舒服的想睡觉。
“过段时日我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顾林道,“那苏海不是好惹的。要我说,你明天干脆将三个孩子带到县里,和你同住。在县城里,苏海应该不敢乱来。”
林月有些纠结,“主要是我得送货物,不管是大光寺的,还是茶摊和小莲姐的。”
“季卫兰不是说会派人来拿货物吗?你让他们帮忙送,反正都在一条路上。”
林月更加犹豫。
只听顾林道,“等我回来了,有人保护你,你想怎么送怎么送。”
“你回来?那还得等三年”,林月收回脚,踩在鞋子上,“知道了。明日将他们一起带到县里。”
其实林月已经思考很久,也确实觉得将家人带到县中是好办法。
她昨日送货,经过一些村庄时,见到不少干瘦的人在摘野菜。连不少树皮都被扒光。
当骡车经过时,有些人眼神渴望又凶狠地望着他们车上的物件。
不妙。
饥饿会让人失去理智。若不是马阳村有红薯,恐怕也不会好多少。
但也因马阳村有红薯,林月也怕一些歪心思的人抢吃的。
要是等顾林走了,只剩下三个孩童留在村中,哪怕有小莲姐看顾,也实属危险。
还是将他们一同带到县里。
狗蛋可以送进附近的学堂。他们则租间房,或是在大堂拼桌子都可以。
心中决断后,林月从屋中拿出一床被子,递给顾林,“给你,铺在桌上睡吧。”
“好歹我是你相公,这桌子这么小,我蜷缩着都放不下腿,你忍心?”
“那你和狗蛋有田一同去挤挤”,林月将被子往顾林怀中一按。“对了,我回头给你准备些吃食路上吃,你三日后到县城找我拿。”
严有田果然天生神力,将两缸地瓜烧酒轻轻松松搬上骡车。
林月昨日本想问李小莲要多少酒,但李小莲摇摇头,道,“这命都快没了,谁家还有心思买酒喝?今年过年恐怕是不好过了。”
这酒林月只好带到县城。
收拾完大部分家当后,已经快到中午。
骡车上绑着满满当当的家当,不仅有衣服被褥,还有锅碗瓢盆。水缸等林月也不愿落下。
但十几石的粮食还堆在房中,颇为烫手。因着近些时日,粮食价格不降反涨,已经快到天价。
要是他们大张旗鼓将十几石粮食带去石台县,路上恐怕不安全。
顾林主动提议,他可以等林月租好房子后,单独护送粮食到县城。
考虑到他的武力值和他的手段,确实不好被三个小孩看见,林月同意了。
不过这趟,顾林也护送她们去县城。
他坐在车头,倒是一派轻松。但看到林月眼中的黯然时,安慰道,“总会回来的,别难过。”
这里从小打猎屋到如今的三间屋子,是她一步步努力建造的。里面承载着太多记忆。
林月记得第一日被送到打猎屋时,是多么的不甘心。一日日住着,这屋子有诸多的不便,但也是她落脚安身之地。
很长时间,她奋斗的动力就是为了建新房子。
建新房子的欣喜,温居那日的开心,以及一天天变好的爽快,现在想起来都能让林月感受到那些日子的点滴感受。
林月颇为不舍,但见狗蛋和大丫眼含热泪,便揽过他们的肩膀,道,“走吧。”
不过走之前,林月去顾二婶家,送了罐酒。
顾二婶勉强扯着笑容,“谢谢。”
但林月听见顾二婶大儿媳的哭声,“我们是大房,要侍奉爹娘,又是干活最多的人,怎地让我家相公去?娘,你偏心啊!”
“你家去徭役,我家得去当兵。你要不服,不如我们换换。我们老二家平时就不得爹娘喜欢,吃的拿的都不多,怎么这苦差事还给我们?”
“闭嘴!”顾二婶回头怒吼一声,随即看向林月,只她眼眶通红,勉强道,“你送来的酒,肯定好喝。我先替二叔谢过你。”
林月又送酒给几家相熟的,但他们的反应和顾二婶家都差不多。
待林月从村中走时,她见到不少人排队等在石磨处,手中都拎着装了好几麻袋的红薯。
看来小莲姐将如何做红薯粉的事告诉他们。
可哪怕拿着满满当当的食物,往来的人们,眼中已没了笑容,脸上皆是愁苦。
骡车经过一路,大部分村庄都弥漫着死气沉沉。待到县城时,才稍微迎来些活气。
“你不是店休一天吗?怎么今日才回来?”
“今日做生意吗?”
“快些开门,我这酱料都吃完了,等着买呢。”
“哈哈哈哈,你再不开门,旁边的裘夫子都要将你家门槛踏平了。”
邻居和店家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林月笑了笑,一一回复。
林月望着骡车,上面的家当不少,别说之后还有十几石的粮食,但店铺里却没多少空位。
还是得尽快找个宅子。
顾林、狗蛋和有田快速将家当卸下来,塞到林月的小房间中。
店铺一开,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林月得介绍,没有时间,就推着顾林出店,“要不然你帮我去牙行,找找住家。好的话就直接定下来。”
林月掏出钱袋,里面是上次季卫兰给的银子,大约七八两,直接放到他手中。
“这么相信我?”顾林笑着掂量钱袋。
“毕竟你深夜闯了这么久的县城,应该知道哪些地方安全。”
“哈哈哈,所言不虚,你倒是聪明”,顾林道,“放心把这事交给我吧。”
“走,你们也跟我出去”,顾林招呼着狗蛋、大丫和有田,“我顺便带你们去逛逛,也省的你们打扰到她。”
店铺中只剩林月,她趁着人少,赶忙添货,打扫卫生。
她又来到厨房,脑中意识一动,猪蹄被切好后,掉落在盆中。
林月处理后,放入卤汁慢慢煮制。
待到天色微暗,书院传出一声声钟声时,林月赶忙抡了抡胳膊,准备干活。
裘泽是第一个到的,他摸了摸胡子,“你明明写着只店休一天,怎么休了两天。你要知道商家以诚信立本,下次可不许了。
给我来一份卤猪蹄。”
“好勒”,林月笑着。她也知道这位夫子总是‘真香’,之前几乎每晚都要吃她家的卤猪蹄,一边嫌弃油腻,一边又啃光。
林月都觉得会吃腻,但这位夫子倒是依旧热爱。
对了,得问问夫子招生的事。
狗蛋喜爱读书,他们这次不知道要离开马阳村多久,狗蛋读书的事得搞定。
石台县不算文风昌盛的地方,只有三家书院。林月从闲聊中了解过,裘夫子的书院是条件最好的。
裘泽是举人,有一个儿子是秀才,还请了一位举人,共三位教书。
城西的一家书院,只有一名举人教书。而城南,则是两名秀才。
不过裘泽的书院好,入学条件也很苛刻,得考试。
林月将卤猪蹄放在裘泽面前,就见他双眼发光。
林月笑道,“夫子,你书院现在还招生吗?”
裘泽搓了搓手,心思已经不放在聊天中,只重复着,“招生?”之后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见他这副模样,林月想算了,待他吃完再说。
随着卤猪蹄到裘泽桌上,书院的书生一个个坐满屋子。
“店家,要不然换换菜,怎么总是卤猪蹄啊?”
“你不想吃?那给我吃,我吃不厌。”
“滚滚滚,店家手艺这么棒,你不想吃些其他的?”
林月笑道,“倒是不着急。我这店中还是主要卖酱料。”
“啧,这么小的店”,一男人皱着眉头走进店,喊道,“小二!小二!给我找个位置!”
他这嚣张的态度自然引来一些人的注意。
“诶?这人好眼熟啊。”
“你瞧瞧,是不是天香阁的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