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总有一种剑法,是无人可见的,因为那些有幸目睹的人,皆已入土。
李伏蝉的剑法传自李元芳,李元芳借剑使刀,与其说是剑法,倒不如说仍是刀法,以势压人,以快制胜,大开大合,刚猛无铸,那是他李元芳的道路。
李伏蝉天生神异,筋骨异于常人,且悟性非凡,可谓天赋异禀,无论是刀法还是剑法,他自然走出了属于自己的道路。
剑锋利,可令风云变色,剑光寒,可一剑定人生死,李伏蝉为人赤忱真挚,但他的剑,从心所欲,冷酷无情,如风,如电,就是不似凡间之剑。
谢三白的这一击,有如生命最后的绽放,的确璀璨无比,那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浓郁得几乎令李伏蝉身后的上官瑶环与裴喜君感到窒息。
但李伏蝉却丝毫不曾动容,那双明澈的眸子,古井无波,那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握住幽兰剑的剑柄,身体却似风中飞絮一般,凭空生力,向后倒飞而去,看似缓慢如秋叶飘零,却迅捷如电光雷动,以间不容发之势,始终远离着谢三白的判官笔。
不过刹那之间,李伏蝉那灵动的身姿便已追上了萧春水射出的铁球,那一刻,幽兰剑悍然而动,剑身如鬼魅一般迅捷,精准地划过每一颗铁球,待铁球尽数击落,李伏蝉那倒飞的身子却是忽然一顿,仿佛凭空生出一双无形的手,硬生生拉住了他的身体,下一刹,毫无征兆,李伏蝉如同飞絮一般的姿态消失无踪,一身磅礴的杀气宛如天倾而下,李伏蝉气势大变,手中的幽兰有如羚羊挂角,以一种谢三白怎么也无法预料的角度突兀递出,杀气漫天,剑法却轻灵诡异,宛如一件天生而成的美玉,毫无匠气。
谢三白倾尽生命的一击,哪里还有回头的机会,这一剑,来的突兀,来的诡异,来的莫名其妙,那一往无前的身姿竟直直撞上了那柄削铁如泥的幽兰剑,不知何时,判官笔滚落一旁,谢三白愣愣地看着胸膛上那柄泛着寒光的幽兰剑,口中鲜血横流,眼神错愕,仿佛有无尽的疑惑,只是,张了张嘴,却只有鲜血溢出,终究是未曾说出什么,便一命呜呼!
这一刻,始终站在门外的萧春水被吓破了胆,他知道,纵是他的武功再高上一层,不,十层,他也不是眼前这个如神似魔之人的对手,他们这群在江湖中风生水起的高手,在这个人手里,竟如猪狗一般生杀随意,他是鬼,是神,但绝不是人!
漫天大雨,萧春水一退再退,大雨淋湿满身,他总算清醒片刻,这一刹,他毫不犹豫,转身就逃,可李伏蝉哪会遂他的愿,就在萧春水转身的一刻,就注定了他的死亡,因为,他转过的身子看到了同样出现在雨中的李伏蝉,是什么时候?他不应该还在屋内吗?眼前之人是谁?为什么我的身体没法动弹?为什么所有景物天旋地转?
萧春水再也无法知道了,他已然枭首,脑袋滚进了滂沱大雨,血水融进了如潮雨水,散落一地。
李伏蝉再回屋时,身上,几乎不曾淋湿,上官瑶环与裴喜君看着屋外那丝毫不见颓势的大雨,再一次理解了李伏蝉的武力,究竟是何等可怕!
司马府重归平静,满院的血水,渐渐被雨水洗去,只留下几具无头的尸体,诉说着此地刚刚发生的故事,而此刻,南州文庙,苏无名与卢凌风终于见到了此行的目标。
吉祥一身蓑衣,提着山鸡,小跑进庙中,看着苏无名与卢凌风,毫无异色,甚至没了往日的怯懦,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吉祥见过各位上官。”
苏无名与卢凌风对视一眼,俱是感觉到了吉祥的不同,苏无名眼神微微眯起,却未曾露出异样,而是轻声问道:“又去后山打野鸡了啊?”
吉祥一愣,随即想起李伏蝉曾见过自己打过,当即道:“正是,如今多雨,山鸡更容易打些。”其实,自从李伏蝉出现后,吉祥的计划便仿佛受到了无形的阻力,先是独孤遐叔归家不回,轻红更是消失无踪,去往临县,刘有求虽死,却没了独孤遐叔这个替罪羊,这无疑叫他心生焦急。
好在,花费重金请来残花暮雨楼的杀手,想来如今已经到了那司马府,吉祥隐晦地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苏无名与卢凌风,在他的预想中,若是能将这几人一同解决,自己或再无后顾之忧,可没想到,这两人竟然来到了文庙,也罢,只需那令人不安的李伏蝉身死,其他的人,又有何惧!
卢凌风同为武者,灵觉非常人,吉祥那目光隐晦,却难逃他的眼睛,那目光中满是凶厉,虽刹那而逝,却叫卢凌风心生警惕,不由自主地握紧手中的横刀。此刀,正是在李伏蝉的提醒后,这才随身携带,来此文庙,如今看来,或许,派的上用场。
卢凌风也懒得与吉祥兜圈子,径直问道:“我们来时,见到了文庙之外,有马匹留下的痕迹,文庙之中,可是有什么人来过吗?”
这一问,倒是叫吉祥始料未及,他顿了顿,神色有那么一刹那的不自然,而这些变化自然逃不过一直观察他的苏无名的眼睛,只见吉祥眼神变换,道:“是几个赶路的江湖人,路径此地,恰逢我出门,问了问路。”
“是吗?”卢凌风神色莫名,嘴角不经意间勾起,吉祥微微一瞥,看到卢凌风这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头一突,一股不安感顿时袭来。
只听卢凌风忽然厉声道:“吉祥,你为何说谎!”
声音嘹亮,震得吉祥身体绷紧,手腕微微一抖,但似乎想做什么,却是生生忍住,这才低下身子,维诺道:“上官这是何意,吉祥如何敢说谎!”那残花暮雨楼的杀手早已遁隐,我咬死他们只是过路人,这两人又能呢奈我何,怕不是在诈我!
苏无名适时道:“你莫不是忘了,这文庙中,可还不止你一人!”
此话一出,吉祥宛如晴天霹雳,一个名字瞬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冬郎!这个存在感极低的乞丐,被吉祥当做野狗一般可有可无的存在,竟然成了他谎言的漏洞!
此刻的吉祥,愣在原地,内心却是波澜起伏:残花暮雨楼的杀手信誓旦旦,一定可以除去那李伏蝉,司马府难逃血洗,自无人证,可那三人虽趁着暮色大雨而来,这一路终究是留下了痕迹,如今,眼前的两人已经知道那帮人来过文庙,虽还不知身份,可一旦回到司马府,见到了府中光景,到时候,只需稍加调查,便不难寻到那伙人的轨迹,一旦连贯起来,自己恐怕难以脱身!
石桥图一波案后,苏无名等人的名字响彻南州,吉祥武力自然无惧苏无名与卢凌风,可若被他们缠上,怕是不易脱身。
想到此处,吉祥的眼神慢慢起了变化,留下他们二人,将他们埋于无人之知处,我再赶去刘府取走那封书信,到时候,南州官员失踪,定然掀起波澜,我乔装隐匿,赶赴长安,考取功名,只是,可惜了轻红不能与我同行!
思绪落下,吉祥面色几经变换,最终,只剩下了狠厉与杀气,卢凌风与苏无名一直紧紧盯着吉祥的脸庞,见其神色有异,卢凌风目光一紧,立即上前一步,遮挡着苏无名,果不其然,就在这一刻,吉祥将手中的山鸡狠狠一甩,朝着卢凌风的面门重重砸去。
苏无名见状,淡然神色立马褪去,大喊一声:“卢凌风,小心!”接着便转身朝着后方跑去,他自知累赘,此刻,怎可给卢凌风添乱,只是没想到这吉祥如此果断与狠厉,只是这般小小的破绽,竟悍然出手,可苏无名此刻哪里知道,司马府出了什么样的变故呢!
卢凌风临危不乱,手中横刀猛然一挥,将山鸡远远扫飞,可没等反应过来,卢凌风忽然心头一惊,一股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原来,就在吉祥扔出山鸡的那一刻,借着山鸡的掩饰,他的手腕连连甩动,一根根淬满剧毒的钢针如同细雨般倾洒而去。
卢凌风意识到危险袭来,身随心动,一个仰身翻躲,将将躲过了一枚枚细长的钢针,只是,钢针细密,纵是他反应及时,却仍有一根错漏,在他拔出横刀,将刀身舞动得水泼不进的刹那,一根钢针出其不意,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擦过了卢凌风的脖颈,虽只是擦破皮肤,但终究是让吉祥得逞。
只是一瞬,卢凌风便意识到事情的不妙,这吉祥突然发难,那独孤遐叔之毒也必然与其难脱干系,此刻的暗器恐怕也非易与之物,他可能已然中毒,卢凌风微微侧头看了看身后的苏无名,不可以,绝不可在此倒下,否则,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苏无名!
卢凌风目光忽然狠厉,那眼底的浮现出的是宛如荒野孤狼一般的搏命狠辣,卢凌风再顾不上什么中不中毒,疯狂涌动全身的劲力,脚下连连踏步,身子腾空飞起,接着,手臂发力,似岩石般隆起,横刀高举,宛如山峰倾倒,怒劈而下,风声呼啸,雨水仿佛被一劈而开!
吉祥深藏暗器,却无兵器在手,面对卢凌风这几乎搏命的一击,哪里敢正面接下,卢凌风来得太快太凶,他甚至来不及以轻功闪避,身子不断后退,却被那骇人的气势震慑,踉跄之下,脚步一滑,便要摔倒,只见他如滚地龙一般,卷杂着雨水,狼狈逃开了这一击。
卢凌风长刀落地,石面的院落被硬生生劈开,雨水四散,竟然溅起阵阵碎石,一击不成,卢凌风如何肯放过吉祥,他必须在毒发之前留下吉祥,那习自李伏蝉的轻功倏然而起,身子似鬼魅而行,拧身翻转,反手劈刀,凛冽的刀光掀起如浪涛一般的水花,朝着刚刚蹲起身子吉祥而去。
吉祥贴地翻滚,雨水瞬间打满全身,院落中的积水甚至拍打着他的脸庞,好不狼狈。千难万险躲过了卢凌风从天而降的一刀,刚刚蹲起身子,还未来得及喘口气,那煌煌的刀光,竟仿佛携着滔天的巨浪向自己袭来,这还得了,他甚至来不及甩出钢针,那横刀已然贴近了面门,无奈之下,他再度翻仰,整个人再度没入院中积水。
多年来,吉祥为盗,为僧,为杂役,都未曾如此狼狈,心头的暴戾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一个侧身翻转,卷起漫天飞雨,吉祥总算站起身子,他本意拖垮卢凌风,他对自己的毒有着绝对的自信,可此刻,他不想再拖了,他要活生生打死卢凌风!
只可惜,吉祥终究是那只井底之蛙,南州作威作福多年,他以为自己也是天下少有的高手,可那是卢凌风,纵是备受李伏蝉的打击,他也是大唐长安的中郎将,是一拳一脚打出的少年将军。
狼并不可怕,受伤搏命的狼才最危险,吉祥选中了最危险,最致命时期的卢凌风,便注定了他要败亡。
卢凌风站稳身体,却忽然感到一阵眩晕袭来,他狠狠晃了晃脑袋,他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生平所学,技艺之巅,越接近死亡,才能越强,他想起了李伏蝉与他说过的话:我为何这么强?卢阿兄,你虽为中郎将,却只在长安扈从天子,从未去过真正的战场,战场上,每一瞬间都是死亡,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无数次的接近死亡,任何一个人,都会强的可怕!
卢凌风一生顺风顺水,如何去体会死亡,可在这一刻,身中剧毒,生命垂危,可他却仿佛抓住了那一丝契机,他能感受到,自己那股舍命一搏的勇气与祈求生存的渴望,将他的实力推至了新的境界,他的头仍在眩晕,可他的手却无一丝颤抖,他的眼睛更亮,亮的灼人。
吉祥忽然感受到了不安,他感觉得到,眼前的卢凌风好像变了,变得可怕,变得有了些李伏蝉的影子,只是,他不知是因何缘由,他只是想,杀了卢凌风。
卢凌风的心忽然平静下来,他想起了自己多年习武的点点滴滴,只觉得手中的横刀格外的轻,轻得好像空无一物,他缓缓跃起,缓缓挥刀,风声雨声皆是一静,只觉得,刀锋轻灵,无物不斩,再回头,吉祥竟捂着断臂,在地上不断哀嚎,可他,却眼前一片模糊,耳中一片寂静,天旋地转,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