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分析会前一天,清雨独自外出,来到“阳光之家”福利院。
今天,清雨约了尤院长,和清雨想的一样,听到雷毅的名字,电话对面的尤院长,陷入了沉默。
尤院长年过六旬,头发已经花白。一双温和的眼睛,透过眼镜镜片端详着清雨。她低头看了看清雨递过来的警察证:“郑警官,你好。”
清雨微笑地看着尤院长,大胆试探:“尤院长,之前我同事来过,不知道是不是也是您接待的?”
尤院长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你指张警官吗?你们是一个部门的吗?”
清雨不意外,她点点头:“我们是一个部门的。但是,我们不是一个组。现在这个案件已经转交由我们组负责。我这次过来,是想当面向您了解一下情况。”
尤院长担心地问:“郑警官,小毅是出什么事了吗?”
清雨很清楚,按照他们的办案惯例,张志强不可能告诉尤院长她不需要知道的案情,所以她说:“您放心,他没事。我们了解他的情况,主要是有个案件可能和他的背景相关。相信之前张警官也告诉您了,我们不方便透露案情。”
尤院长点点头。
清雨决定,再进行一次大胆地冒险:“尤院长,恐怕我的准备工作做的不够充分。我们组刚接手了案件,还没有来得及去查询之前的资料。您之前和张警官反馈的情况,我现在还不清楚。您看,您是简单的跟我介绍一下,还是我现在联系同事去查询一下上次的记录?”
尤院长摆摆手:“不用,他当时没做笔记。我直接跟你说吧,他一共就问了2个问题。”
清雨又露出一个微笑:“那就太好了,麻烦您了。”
尤院长回忆了一下:“第一个问题,是关于小毅的伤。”
清雨同样不意外。能找到这里,张志强大概率已经知道了雷毅当年令人发指的伤情,因为获知阳光福利院的途径,恐怕只有两个,也就是当年医院的接诊医生和警察局的办案民警。不管通过哪个渠道,张志强也一定摸到了关文雪。而且,他也知道了,清雨早就掌握了这部分内容。
尤院长说:“当年,小毅出院后,就住进了我们院里。他平时不爱说话,我和主管老师都曾经婉转地询问过他后背的伤,但是他什么都不肯讲。不过之前办案民警跟我们交代过,大概怎么回事,大家的猜测也都差不多。只能说,老天有眼,让坏人遭了报应。”
清雨一阵难过,但是她尽量不动声色:“这部分内容我已经了解了,那后来呢?”
尤院长说:“两年之后,小毅考上了大学,去住校了,就离开了福利院。大学期间,他还会定期回来看望我们。毕业之后,他就很少来了。但是,他还是很有心,每年过年,都会寄零食和礼物过来给孩子们。”
清雨轻描淡写地问:“您刚才说,张警官问了两个问题,那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尤院长说:“他问小毅学习怎么样?”
清雨警觉起来,但是她不搭话,等着尤院长自己说,很快尤院长就继续说了下去:“我告诉他,小毅的成绩一直很好,尤其理科。最厉害的是化学和数学,尤其化学,他经常是满分。
当时,他还拿了一些瓶瓶罐罐,带着孩子们做实验,哄得孩子们特别开心。”
清雨僵住了,她在心里问:张老师,您究竟得到了什么答案?
走出福利院,清雨知道,到现在为止,除了她修改过长兴医院供应商名单这件事之外,张志强和她的信息已经完全对称。目前,她手上的小珍珠,也已经全部抓在了张志强手里。她告诉自己:“不能逃了!必须马上复盘!现在,速度才是关键!谁跑在前面,才有机会获得更大空间。”
清雨清楚地记得,张志强教过自己:“小雨,有三样东西,你需要分清楚。它们分别是事实、推理和假设。
事实是根基,是案件中确定的东西,它们是已经被固定的,不会因为任何情况的改变再发生改变。
推理是根据事实做出的,应该是结果唯一的。
至于想象,它和推理的区别,是想象的结果是不唯一的。需要根据后续的验证,把它一步一步调整为结果唯一的推理。
所以,我们才会说‘大胆想象,小心验证’,所谓的‘大胆’,就是你可以根据事实,通过逻辑想象出很多可能性。所谓的‘小心’,是指最终,你必须通过严密的验证,去确认一个唯一的可能性。
所以,这三者是可以互相转化的。
但是,小雨,你必须记住!任何时候,都要提醒自己,不能把三者混淆起来。
尤其是,没有经过小心验证的想象,如果当成推理,甚至直接当成事实,你就要犯大错误了。”
现在,关于范钢、孙红红和关文雪,清雨已经有了自己的大胆想象。
1990年,范钢在姐姐需要肾移植手术时,获得了肾源。由于没有在他当时工作的长兴医院进行手术,猜测肾源为黑市获得。虽然非法肾源和非法手术的费用不确定,但是相信一定是非常昂贵的。
1991年到1995年之间,范钢购入5套房产,总价在300万左右。
以上两项金额,都与范钢当年的收入不匹配,而且时间高度重合。所以,可以肯定,当年的范钢通过某种渠道,获得了肾源和金额不低于300万的钱。
1990年,孙红红在卫康医药久攻不下的长兴医院,拿下了总金额为4500万的医疗器械订单,订单为当时的院长雷建国直接安排签订。孙红红的提成为900万,而同时间段,范钢预估获得的灰色收入金额正好为孙红红提成的三分之一。
1990年,关文雪与雷建国结婚。同年,孙红红获得订单。1991年,关文雪赠送范钢价值5万元的手表,并附卡片“合作愉快”。虽然,关文雪的资金账户已经无法查询,但是,考虑另外三分之一的提成被她收入囊中,也并不能算是一个过于大胆的想象。
1989年,丁敏去世。
无论关文雪与雷建国第二年的婚姻促成原因到底是什么,让丁敏以某种方式离开雷建国,都是他们可以结婚的必要条件。所有方式中,死亡恐怕最为高效。其一,死亡才能达到彻底消失的效果。其二,徐明说过,丁敏的死让雷建国深受打击,所以,关文雪的关心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打动了他。
丁敏死于一场不可思议的火,而范钢对火有着深深的恐惧,孙红红拒绝与人共处一室,她的语言表达中也直接带出了火的信息。
丁敏的死,判断自杀的主要物证为亲笔遗书。丁敏去世前,孙红红却出现在东方大学的展览室,她使用了虚假身份,看到了展览室里丁敏亲笔书写的宣传卡片。而在那之后,丁敏的遗书,竟然以一模一样的匪夷所思的形式出现在了她的自杀现场。
所以,清雨大胆的想象是:范钢、孙红红和关文雪结成联盟,让丁敏消失,通过雷建国,成功获得了长兴医院的订单,分享利益。
那么,嫌疑人是谁呢?
范钢和孙红红的死亡现场都发现了画笔,“m”是丁敏的“敏”字拼音的第一个字母。为丁敏复仇,恐怕是最直接的猜想。
杀害范钢的凶手,仔细清理了现场,并拿走了包括注射器在内的所有物证。逃避追查,是清雨唯一能得到的答案。
可是,画笔直指丁敏,也会直接暴露凶手的犯罪动机。如此缜密的凶手,真的会只为图复仇之快,就在现场留下对自己如此危险的物证吗?这与凶手拿走所有其他物证的行为是不和谐的。
但是,孙红红的死,却改变了清雨的思路。
孙红红的有效联系方式,在公安局的会议室里曝光不到一周,孙红红就死在了丁敏画中的海滩上。最关键的是,是雷毅的方法,最终帮助清雨找到了孙红红的联系方式。
孙红红死亡现场的50万元现金,根据她死亡前一天的电话和提款记录,清雨考虑,孙红红很可能是受到了勒索。凶手最终没有拿走50万元现金,说明他的目的并不是钱,而是通过一个可信的理由,将孙红红成功引到新月海滩上。
而且,清雨已经确认,丁敏死前,孙红红到东方大学展览室时,那幅油画《新月》还没有出现在展览室里。所以,聪明如孙红红,也没有办法预知可能的危险。
再次反观范钢毫无物证的死亡现场,还有范钢鲜血淋漓的四片指甲,清雨有了一个可能性的猜测。
凶手通过范钢,获得了当年事情的全部真相。三人同盟中,关文雪已经死了,但是,孙红红很可能还活着。
此时,却出现了一个问题,由于范钢已经和孙红红失去了联系,孙红红也早已离开了卫康医药,凶手无法直接找到孙红红。
所以,凶手需要时间和方法,成功找到她。
凶手仔细清理了范钢的死亡现场,恐怕是因为,避免自己被迅速锁定,为后续找到孙红红留出足够的时间。
整个案件中,丁敏的周边看似出现了很多相关人。问题在于,别说嫌疑人,就是相关人,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目前,唯一进入清雨视线,并且还活着的相关人,只有雷毅。
清雨相信,张志强也一定得出了同样的答案。
清雨不得不开始思索一个重要的问题。
从9月23日发现了范钢的遗体,到现在已经历时两个月,自己一直和雷毅贴身生活在一起,雷毅是否出现了任何反常呢?
闭上眼睛,清雨开始细细回忆。
黄萱认尸范钢当天,清雨发现了火。散会后,雷毅第一次没有通知清雨就自己回家了。清雨清楚地记得,雷毅说:“人有权利知道自己的亲人是怎么死的。”雷毅还问清雨:“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该怎么办呢?”
清雨摸到了关文雪,雷毅对她说:“别让我把你拖入地狱里。”
孙红红的死亡现场,雷毅对清雨的反常,没有任何意外。
清雨修改了名单,会议室里,当清雨公布了名单中没有孙红红的结论时,全场只有雷毅,在定定地望向清雨。
当天晚上,雷毅把清雨塞进惩罚的椅子里,他告诉清雨:“只有你乖,我才能抱你!”之后,他抱着哭泣不止的清雨,对她说:“无论在哪里,雷毅,永远是郑清雨的。”
清雨哭起来,她不敢再想下去。
突然,一个特别的场景跳入了清雨的脑海里,她站起身,狂奔而去。
很快,清雨到达了海鲜餐厅,上一次来这里,是清雨发现了范钢购房款来源的那天。
站在餐厅门口,清雨不敢走进去。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擦干眼泪,把头抵在墙壁上,稳定着自己的呼吸。
见了清雨,老板马上露出一脸抱歉:“郑小姐,上次真的不好意思。”
清雨微笑着:“没关系,不怪您,我男朋友都跟我交代了。”
老板如释重负:“我相信雷先生也不是故意吓你的,你别怪他。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会害怕,要不我说什么都不会拿给你的。”
清雨轻描淡写地问:“他是什么时候看到石头鱼的?”
老板说:“就是带你来的前几天,他路过,我就给他介绍了新品。他当时跟我说,过几天带你来,让我向你推荐这个鱼。”
清雨又问:“是您告诉它石头鱼的习性的?”
老板说:“对啊,很多客人都有种执念,他们认为有毒的鱼会更鲜美。”
走出餐厅,清雨的眼泪滑落下来,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好怕。几个关键词浮现在清雨脑中:“保护色”、“剧毒”、“更聪明的人类”。清雨还记得,自己当时对雷毅说:“我才不要吃这个丑东西”。
清雨快走几步,走到下一个街口,她躲进街边的角落里,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痛哭起来。
终于平静下来之后,清雨轻声自言自语:“雷毅,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清雨又问:“张老师,这就是您说的那个房间,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