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秦贤弟,见外了!”
蒋公子摇头笑道:“今天这桌儿酒宴,本来就是特意为你和程少侠所设的,只要你们二位开心,无论怎样,都是无所谓的。”随即,就朝着程文玉那边,欠身赔礼道:“程少侠,今日多有怠慢了,请多海涵。”
“蒋公子客气了,本少侠受宠若惊,愧不敢当。”
程文玉急忙拱手笑道。于态度当中,明显地甚为巴结。
因为于此之前,那程文玉一直是心事重重、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并不曾参与谈话;故此阿梨直至此时,才惊觉到了他的存在,便格外地留意了起来。
“哪里、哪里......”
就听蒋公子微微笑道:“只是,赵兄,你们为何迟迟没有开席呢?”
“喏,这凉菜都还没上齐呢,怎么开呀?!”
赵公子一指席面,无可奈何道。
“金齑玉脍、红罗丁、通花儿软牛肠、红虬脯、煲牛头、清凉碎,六道冷盘已齐,热菜立等即上——”
蒋公子面色一沉,扭头儿就要叫人责问;而前来上菜的一名小二见状,便连忙摆上了最后的一道冷盘,朗声宣报菜名儿道:“敬请诸位慢用。”
——注一:金齑玉脍,即唐朝时期最为盛行的生鱼片儿。
——注二:红罗丁,即用奶油和血块儿制成的一道冷盘儿。
“小三子,你去问问你们掌柜的,今日,何故如此怠慢我呀?!”
蒋公子便微微蹙眉地,呵斥他道:“可是你们‘天雨楼’,开腻味了不成?!”
“哎呀,蒋公子,您一向是最明理的。”
小三子慌忙作揖打躬道:“非是咱们‘天雨楼’怠慢诸位,实在是‘烧尾宴’的菜品,做法繁复、材质稀缺,小楼已经是竭尽全力了,还请蒋公子,大度包涵。”
——注:烧尾宴,唐朝时期,自中宗李显起始,直至玄宗开元中期为止,凡是有大臣拜官或者升迁,都要例行设宴献食天子,并隆重地款待朝中的同僚,取名曰:“烧尾宴”。其寓意为:鱼跃龙门、烧尾成龙,前程远大。
“噢~,怪不得净是些稀奇的冷盘儿呢!呵呵呵,难为你们的厨子了。”
蒋公子呵呵一笑地,挥手吩咐道:“话虽如此,热菜,还须尽快地上齐,去吧!”
“是、是,多谢蒋公子的体谅。”
小三子赔笑说道。
“好啰嗦的奴才!你家褚爷爷没点‘素蒸声音部’,就已经够客气的了!你废话少说,赶紧去拿热菜过来,滚!”
褚公子没有好声气地打发走了他,转过脸来,又朝着蒋公子嬉笑说道:“诶呀,蒋兄,听说你最近红鸾星动、好事将近,是不是刚才正忙着送聘,这才姗姗而来呀?”
——注:素蒸声音部,即“烧尾宴”席上的一道观赏菜肴,是以素菜和蒸面,做成一群蓬莱仙子一般的歌女、舞女,共计有七十件左右。
“褚公子还是这么地好奇心盛,啊?哈哈哈!”
蒋公子一笑即过后,便端起了酒杯,正色言道:“诸位,本公子今日做东来迟,其罪非小,如今罚酒三杯,以求宽宥。”说着,一连自饮了三杯。
“好!痛快!”
众人皆都鼓掌、拍桌儿地,齐声喝彩道。
“来,大家切莫拘束,快请享用酒菜。”
蒋公子在一片哄闹声中放下了酒杯,摆手示意道。
“是啊,诸位,”
赵公子也是满脸含笑地举杯附和道:“且让咱们共饮了此杯,正式开席吧!请!”
“多谢蒋公子、赵公子,请!”
众人也都举杯笑应道。随后,纷纷一饮而尽,享用起了冷盘儿。
“咿,你们好大胆哪!怎么,连禁肉都敢吃呢?!”
那蒋公子一连空腹喝了四杯酒水,口中略感苦涩,正待要吃菜缓解,却一眼瞧见了 “煲牛头”,便这么含笑“质问”道。
“那活的耕牛嘛,自是违禁,吃它不得;而这死的呢,吃吃却也无妨。”
程文玉“啪”的一下儿,打开了铁扇,扇着凉风,卖弄口舌道。
“哦?那么敢问程少侠,”
布买田则坏坏一笑道:“它又是......如何死法儿的呢?”
“还能是怎么死的,自然,是不喘气儿死的啰!”
程文玉一愣,一时难以应对,褚公子便阴阳怪气儿道。
“哈哈哈,褚公子这话,说得好!可不就是,不喘气儿死的吗?!”
“哈哈哈哈哈!”
众人哄然大笑道。
“胡说!这头牛啊,明明就是病死的——东都城内,不得乱语。”
蒋公子眼望着众人,但笑不语,赵公子就连忙笑骂说道:“来,诸位,热菜已上,咱们还是吃菜、喝酒要紧。”
“诸位,这道道儿菜,又是个煞(啥)捏(呢)?!排场,咋这大咧?”
此时数名小二一起抬着一只,绑在木杖之上的烤整羊走了过来,并当场切下了其四只羊蹄的关节之处,把它放到了桌子正中的金盘之内,王寒青便惊叹说道。
“这位是......?”
蒋公子哂然一笑地,低声询问赵公子道。
“哦,蒋兄,这位是‘小玉郎’王寒青,王少侠;那位是布买田布少庄主。”
秦寿福连忙接过了话茬儿,摆手指向王、布二人,含笑介绍道。
“蒋公子,叨扰了!幸会,幸会!”
王寒青和布买田,便一齐拱手致意道。
“噢~,原来是布少庄主和王少侠呀,久仰、久仰——尤其是布少庄主的祖传砖法,一招制敌、血肉横飞,这两天,可是传遍了整个儿洛阳啊,哈哈哈!佩服,佩服!”
蒋公子微微地点了点头,脸上含笑地,半真半假道。
“蒋公子过奖了,在下愧不敢当。”
那布买田却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大喇喇拱手笑道。
“嗳~,布少庄主,过谦了。”
蒋公子似笑非笑地讥讽言毕,便命小厮们片开了烤羊,依次分发到了众人的碟中,并对着王寒青,摆手示意道:“这道烤全羊的名目,就叫做‘红羊枝杖’——王少侠、诸位,请用。”
“嗐,程少侠,象这种无聊的菜式,你还吃它作甚哪?!”
那程文玉刚刚伸出了筷子,欲要夹起一块儿羊肉品尝,秦寿福却在旁边一把推开了他的筷子,另将一道“白龙羹”,整盆儿地端到了他的面前道:“喏,这道汤啊,才和你是最应景儿的,来,别客气,喝了吧!”
“秦少侠,莫要胡乱说笑!”
程文玉面色微红地低声嗔怪他道。
“怎么,秦贤弟,你哭着、喊着地撤掉了‘水席’,换成了这桌儿‘烧尾宴’,但归根结底,却还是要灌人家一个水饱儿吗?”
众人瞧得奇怪,蒋公子就摇着一把玉柄的纸扇,笑问他道:“你这样待客,不太合适吧?!”
“这自是有缘故在内——不然,我为何放着现下最是时兴的,‘文宴’、‘诗宴’,和‘樱桃宴’不点,却单单,挑了这么一个老古董的‘烧尾宴’呢?”
秦寿福笑嘻嘻地说道:“蒋兄,你可知今日席上,这好事将近、大喜临门的,可并非是你一个人哪?”
“哦,是吗?请问,此人是谁呀?”
众人听了,就不由自主地先把程文玉喝汤的事情,给撇到了一边儿,连忙追问他道。
“秦贤弟说的是谁,谁自己个儿呀,心里明白。”
那蒋公子的眼睛,望住了程文玉不动,慢条斯理地饮茶笑道:“这横竖哇,今日是瞒不过大家的。”
“是啊,程少侠,你自己赶紧招了吧!”
赵公子等好几个知情人闻言,不禁大笑了起来道:“总不成,是害羞了吧?!”
“胡说!程少侠那可历来都是,花丛中的粉蝴蝶儿,胭脂堆里的急先锋,哪有害羞之理呢?”
另外就有人,笑驳他们道。
“诶呀,请诸位,莫要再取笑了!”
程文玉实在是招架不住,便只得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声,尴尬不已道:“本少侠前几日订亲之事,纯粹是家严所命,心中,本就是无耐得很,又有何喜可言呢?!”
“怎么,程文玉他......已经订亲了吗?!”
阿梨听到了此处,如闻晴天霹雳的一般,顿时心头一惊道:“可是丹凤妹妹,分明并不知情啊!”
于是,阿梨便连忙竖起了耳朵,越发地聆听了下去;而朱振宇此刻,正自十分努力地,向他的第二碗油汤拌饭发起进攻,也暂时顾不上,和她絮叨得太多——
“原来程少侠,已然定亲啦?唉!我本来还在盘算着,要托秦少侠做媒,为舍妹说合呢!”
便听程文玉同桌儿的一人,嗟叹说道:“却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哪?”
“唉!此女乃是‘斧神’杜壮的侄女儿——只是一个草莽之身,配不上‘千金’二字。”
程文玉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愀然不乐道。
“呃......程少侠,似乎......你有什么不如意之处吗??”
那位赵公子,再次于蒋公子的暗示之下,含笑询问他道。
“那还用说吗?!一定啊,是这位舞刀弄枪的杜小姐,言行粗鲁、容貌不佳,程少侠他,食难下咽了呗!”
褚公子毫不客气地幸灾乐祸道。
“嗳~,褚公子此话,有失公允——那位杜仙掌杜女侠,张某从前,也是见过一面的,”
而另一名张公子,便急忙反驳他道:“其人眉目端正、英姿飒爽,很是有一番动人心处。真不知程少侠,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是啊,程少侠,你既已得妻若此,此生,又何愁不飞黄腾达,名利双收呢?!”
坐在赵公子身边的一名华衣少年,也是紧锣密鼓地,顺势谈及正题道:“方才我还对赵兄提起,希望我们蒋、赵、袁三府,将来能够借助于尊夫人的荫护,多多地增加和扩展,江南那边儿的货运生意呢......”
“张公子、袁公子,请两位,休要再提起此女!”
此人言犹未尽,程文玉已然是极其不悦地摆手说道:“本少侠与她,桥归桥、路归路;早晚,是要解除婚约的!”
程文玉的这两句话语,说得颇为声、色俱厉,阿梨在那边儿听着,固然是稍微地安心了一些;但程文玉的这一桌儿上,就难免有些气氛凝固了起来。
“嗳~,赵公子、袁公子,你们两位呀,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秦寿福见那蒋、赵、袁三人的面色,显然是失望已极,便急忙嘿然笑道:“那杜家,又算得了什么呢?真正和咱们程少侠,缘定三生的那位名门淑女,其身份和血统,那才叫尊贵无匹、妙不可言呢!”
“哦?秦公子,此话何意呀?”
赵公子一听,就立时又提起了兴致地探身向前,笑嘻嘻说道:“我等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是啊,程少侠看上的,到底是哪位仙子啊?”
众人亦是一同起哄笑道:“秦少侠,不要再吊胃口了,快快从实招来!”
“哈哈哈!诸位,我只将程少侠,比作了眼前的这道汤,那你们觉得,他又堪配何人哪?”
秦寿福哈哈大笑着,挤眉弄眼地,一指“白龙羹”道。
“糟了!丹凤妹妹的清誉,今日,只怕就要不保了!”
阿梨的心中,又是一惊,焦灼难耐道。当下,便悄悄地拈起了一枚细小的鸡骨,只待那一桌儿人稍有出言不逊,便要出手打翻宴席,不许他们胡言乱语。
而那边的众人,正忙着七嘴八舌地,乱猜一气——
“是不是天水马帮的五千金,赵小姐?”
有人迟疑问道。
“欸~,太低、太低!哈哈哈!”
秦寿福一拍桌面,笑不可仰道。
“那是......林庄主之女?”
袁公子狐疑猜道。
“不对、不对,定是周老庄主之女。”
另一人,立刻就反驳他道。
“嗐!我听秦少侠的意思,这至少,怎么也得是位......相府千金吧?!”
那位褚公子则又是阴阳怪气道:“对吧,秦少侠?!”
“虽不中,亦不远矣——”
秦寿福却是得意洋洋地,抿嘴一笑道:“还是太低,太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