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估算认为,人的一生将会流下五万至十万毫升的眼泪。这些泪液包括基础性泪液与刺激性泪液,数字看着很庞大,但相较于人一生的长度而言,倒也算不上离谱。
也就是对于某些从不相信眼泪的人而言,这份估算统计会显得荒诞无稽。
而恰好,辰峰就是这样的人。
他从来不相信眼泪,在他浅薄的记忆中,他好像没有真正的哭过。先不说心窝里尽是一潭死水,这哭,这泪,又能解决多少问题。
什么都解决不了。
因此与其浪费时间在这种情绪宣泄的方式之上,不如着手去解决问题来的更加有效。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而且就目前来看,做得并不算差。
所以他好像是对的吧,如果不是最近碰见了无法或者说难以解决的情况。
但是就算是这样,哭又算什么事,顶什么用呢?
辰峰不明白,他没有哭过,更没有在他人的面前,如此怯懦,颓丧的哭过。
他好似在这一天里,就要将这几十升泪都流尽一般,洪水开闸,便无峰回路转的可能。
明明没有情绪,但是在这个女孩面前,他的心脏就是痛得厉害,就是痛得他喘不过气来。
四下仍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哀嚎,没有呜咽,也没有抽搭。
晓露抱着他,似是什么也没说,其实什么都说了。
无力与颓丧被温柔融化,自私与崩溃被坦荡所包容。
也许他应该说些什么,更应该做些什么,只不过他铸铁一般的表皮之下,早已不复一颗完好的心脏。
繁星闪烁,似是悠悠众眸,无情地投下冰冷的目光。
或许此时,他心中同样产生了一些荒诞无稽的幻想,他想让时间静止,与晓露一同生活在此刻之当下,他想让疾病治愈,伴晓露一同走至生命之终章。
可惜这些都不可能了。
这趟列车的终点站很近,真的很近。
所以现在,他们抱得真的很紧,很紧。
“阿辰……你说的真的是真的吗。”
良久,混乱疲惫的大脑早已无暇感受时间的波动,只知泪将流尽,目已通红。
“……”
还是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脸颊便蹭到了洁白长裙上的刺目鲜红。
那是他的泪,还是他的血。
皆有。
“那……那还有多久。”
摇摇头,或许仍有几年,或许就在明天。
洪峰之后,兴许亦只剩细流。
少女一阵阵的抽搭,他便是一阵阵的绞痛。
“为……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沉默,甚至没有动作。
显然他也不明白。
为何当初不顾一切的瞒下,而此刻却如此狼狈的向其袒露。
也许是因为自私吧,得知少女爱意之后,离去是个选择,但也是个他做不出的选择。
他不想让自己心疼,不想让自己难受,他不想回到那段辗转反侧,却无法接近,始终与晓露分离的日子里。
他自私,自私无法割舍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所以他最后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他接受并同样坦白了他心中所包含的,对少女的感情,并一步步地,用这感情为绳索,将少女牢牢地捆绑在了他的身边。
他成功了。
纵使已经腐朽,已经凋零,女孩同样的无法割掉他这一块长在心头的烂肉,还要用她几尽所有的善良以及温柔包容呵护。
他对不起她。
美好相对,他下贱,而她高尚。
所以他一次次的道歉,甚至倾诉那次,还恬不知耻的求其原谅。
简直肮脏。
“阿辰,你是在害怕吗?”
少女是那么的了解他。
就是在担心就是在害怕。
脸进一步的埋下,似是在逃避,实则是给予回答。
害怕被少女嫌弃,害怕被少女抛下。
“混蛋。”
痛,牙尖刺入他的肩胛。
毫无保留,若不是有衣物,兴许早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涌入她的口腔。
“对不起,晓露……”
声音不似是他的声音,虚弱沙哑,完全不像话。
“我……我其实……”
“早就离不开我了是吗?”
心跳响亮,心意相通,似乎不需要通过语言来表达。
温柔乡不再对他开放,头被狠狠的拽出,扶正,接着直视那双同样红肿的桃花眸子。
“所以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湖面里映射出那个畜生,现在也有些荒唐,且不成人样。
寒气,但是在在这样的一双眼中,始终没有凝聚成冰锥,刺向他罪恶的心灵。
“我怕你会走,你会离开,你会不要我。”
坦白,那便是毫无保留,什么龌龊,什么肮脏,让晓露去评判,让晓露去揣摩。
理性,要什么理性。
卑劣,下贱,恶心,但是就是无法断掉爱意。
表情的变换,加之扭曲,兴许任谁都会嫌弃。
但是辰峰想不得这么多,双手一收,仍想将自己的面颊埋没,仍不愿去面对。
不过晓露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猛地撇开,收拾好的情绪,再度崩溃。
“你要我说多少次你才会明白!”
“要我明白什么,我要死了,根本和你走不到……”
“为什么走不到一起,我不会离开,因为我爱你,爱你,你明白吗,我不会走,不管你死没死,我都不会走。”
“那你的青春的,那你的感情呢,把你的爱情什么的全浪费在我这个废人身上,孩子怎么办,父母怎么办,我死是我死,你以后难不成还能就不过了。”
“那就给你守寡!满意了,辰峰!这辈子就栽你身上你都不满意,你还想怎么样,你要我怎么样!”
“我没要你怎么样,我只是说,离开会更……”
“没有要我怎么样你就,闭嘴!给我闭嘴!”
高举起的手落下,晓露没有收力,鲜红的掌印出现在脸上,五根指印凸显,顿时清空了他大脑中所有的缓存,并停住了他嘴巴里突出的不明意义的话语。
鲜红的唇吻趁此贴上,仿佛打算吸走他的所有精气。
辰峰不太在意,此刻他在意的是少女又哭了。
跌落入他的怀抱,抽抽嗒嗒,意识也有些不清。
“为什么要怀疑我。”
“我没有怀疑你。”
也是听不见他的话语。
“为什么要怀疑我。”
“因为爱你。”
“我也爱你。”
“……”
微风依旧,而模模糊糊的,也不再是死寂。
少女缩入便也不打算再脱出,只剩伸出的朱唇一直贴于他的耳畔,迟迟重复着她想说的那三个字。
一直一直,直至睡着,直至男人将其抱起,安放至副驾,而后独自一人看着手中的黑色盒子,不断的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