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青杭的路途不算太过遥远。
苏迹一路上只用了十来天的功夫。
只是辛苦胯下的这匹马。
不过今日之后,它可能就将提前过上‘老年’生活,也算对它这三年奔波的报酬。
毕竟这种日行三四百里的马儿跑的还没苏迹自己快,也没他跑得远。
唯一的好处大约也就只剩下省力。
亏得苏迹没有什么急事需要赶路。
否则会不会扛起马来跑都两说。
久违的故地重游。
踏入城门,青杭城的繁华景象映入眼帘。
街道两旁,商贩的叫卖声、茶馆里的谈笑声、还有远处隐隐错错听不清的声响。
这临海被寒烟笼罩的青杭,熟悉又陌生。
也不知是人的记忆太过短暂还是苏迹的变化太大。
一路上完全没有人与他打招呼。
苏迹也乐得如此。
他最是不愿听别人的阿谀奉承,会让他有些难以应对。
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苏迹终于找到那家曾经熟悉的酒楼。
他缓步走入,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正好是青杭城的繁华街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酒楼内,一切似乎都未曾改变。
那熟悉的木桌木椅,那挂在墙上的古画,还有那股淡淡的酒香,都仿佛将苏迹带回了三年前的黄昏。
小二很快就走了过来,热情地招呼:“客官,要点什么?”
只是小二,有些陌生了。
“随便上几个招牌菜就好。”
小二应声而去,不久后,几碟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便摆在了苏迹的面前。
苏迹拿起筷子,轻轻夹起一口菜,放入口中,但那味道也不是当初的味道。
话说回来,身边一只聒噪的百灵鸟在耳边吵吵闹闹。
苏迹一下子还真有点不太适应。
“小二。”
苏迹随手喊住一个正好准备上菜的酒楼小二。
“怎么了这位爷,您有何吩咐?”
小二很快就点头哈腰回应。
“跟你们掌柜说,让柳瑶来陪我喝两杯,就说苏迹回来了。”
苏迹说完就有些无聊的摆弄着筷子。
小二面露难色:“爷,咱们这是正经的酒楼,哪来什么陪酒的姑娘?”
“您若真想寻快活,可以去不远处的快活林,下了楼往左手边,走过两条街,红色的招牌,很好找。
显然小二是把苏迹当成那种来找‘乐子’的富家少爷了。
苏迹笑骂:“不是,你在这里干活的,连你们东家女儿的名字都不知道?这话给她听去,怕不是要丢了工作。”
小二赔笑道:“客人说笑了,我们东家膝下无儿无女,要是真有了少东家,没准我们还能讨两个赏钱。”
“嗯?”苏迹心中隐约有了些猜测:“这酒楼现在不归柳家管了?”
小二连忙恭维道:“原来爷是老顾客,小的还以为碰到找茬的了。”
“不过爷你来的真不巧,一年前柳家就把这酒楼卖给我们东家了。”
苏迹又问:“是柳家出了什么事?”
小二摇头道:“这就不是小人能够了解的事情了,客人真想知道,可以出去多打听打听。”
苏迹脸上看不出喜怒:“我知了。”
小二点了点头,原地站了一会,见苏迹没有继续发问。
他才说道:“客官若是没有其它事,小人去忙了,不然等会要被掌柜骂了。”
接着,回头转身,嘀嘀咕咕:“问这问那一大堆,连几个铜子也不知道赏一下,长得人模狗样的,还以为是什么阔家大少,浪费我时间。”
小二发出的声音细若蚊蚋,却依然没能逃过苏迹那超乎常人的敏锐听觉。
感情他站了半天,不是在等自己发问,原来是在等赏钱。
苏迹感觉自己是有些不懂人情世故了。
小二若嘴不那么贱,只是单纯抱怨一句,没准他就给补上了。
又随意吃了两口,感觉有些兴致缺缺。
但很快,新的乐子就找了上苏迹。
只听楼下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
“来了,老弟。”
“老规矩,二楼包场。”
一伙八名身披精良甲胄,身上充盈着煞气的兵卒,大摇大摆的踩着楼梯走了上来。
几乎是同时,所有小二全部放下手头上的工作,连忙跑过去笑脸相迎,不敢有丝毫怠慢:“几位爷又来赏脸了?”
很快一行人就走上二楼,为首的人吆喝一声:“也别说兄弟刁难你们,给你们半盏茶的时间清理无关人等。”
说罢,他也不等小二答应,与七名同伴嘻嘻哈哈的就找了一张空桌坐下。
此时,不少食客哪能不意识到,这是逃账的好机会?
几乎一瞬间,不需要小二清场,人就跑空了一大半。
只苦了一群小二,疯狂的想要拦截食客:“客官,还没给钱呢。”
“客官,你别跑啊!”
“客官,你这样我们会报官的!”
对此,苏迹在二楼靠窗的偏僻角落见到后,眉头轻微一皱。
很快就有小二要来将苏迹赶走:“客官……不好意思,情况您也看到了,小二做主,给您抹个零头,您看成不?”
苏迹从怀里摸出碎银,装似无意的问了一嘴:“这傍晚时间正好饭点,生意最好的时间,包场得多少银子啊?”
闻言,小二当即苦笑,压低声音:“客官不是本地人吧,你看人家身上穿的是啥,人家可是县老爷的私兵,和咱们小老百姓不一样。”
“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在你这吃饭是给你面子,你要收钱,就是你的不对了。”
“您说包场得多少银子啊?”
这小二心中愤愤不平,但也知道自己犯了忌讳,有些心虚的瞥了那八位兵卒一眼:“客官,这话您我知道就行,可别开口乱说,万一传到人家耳朵,咱们两个脑袋都得搬家!”
或许是苏迹的从小就有被官卒欺压的经历:“我记得大炎律,县级官员不允许豢养私兵,违者斩立决。”
小二这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是发泄心中的不满:“客官您这话说的,就好像问‘怎么不报官’啊。”
“人家就是官,咱们被欺压了除了忍气吞声,还能怎么办?”
“莫不是要去那公堂之上,听一句‘堂下何人状告本官?先拖出去打三十大板’。”
“大炎律,管管老百姓就得了,哪能管得了当官的。”
“客官,半盏茶的时间快到了,您快走吧,到时候缺胳膊少腿都有可能。”
“诺,楼下那不是捕快在巡街么,您要是不信邪,可以旁敲侧击这事他们知不知情,当然,您可别直接问啊,不然免不了一顿毒打,别说小的害你”
苏迹顺着小二所指。
意外的看见了一位熟人。
将手中碎银放下,一个翻身,直接从二楼窗口跳了下去。
正好落在李兮兮的面前。
李兮兮身后的几名捕快还以为是什么敌袭。
‘噌’的一声齐刷刷的抽出武器。
然后被李兮兮挥手压了回去:“你……是?”
“苏迹?”
苏迹回应一声:“好久不见。”
也算是回答。
她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笑容:“嗯,好久不见,有事么?你挡着我巡街了。”
所以说,苏迹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
只要换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李兮兮现在一点也不嘻嘻。
“巡街,是做给官老爷看的还是安慰自己的?”
苏迹指了指二楼还开着的窗户。
刚好能从这个角度看见两名兵卒嚣张的笑容。
李兮兮有些疑惑地歪着脑袋看着苏迹:“那又能如何?”
“苏迹,我不是你,不是看不惯就能一剑斩之,扬长而去的。”
“就算我把他们抓起来,惩治一番,那你想过以后?”
“你觉得他们犯得事,会被砍头么?”
“你猜他们出来之后,会不会想要报复某些人?”
“他们报复不了我,那这家酒楼呢?”
“忍一忍就好了,不过都是些小事罢了。”
虽然,李兮兮说的很有道理。
但道理和对错不是一回事。
“你以前至少还会傻乎乎的喊着正义虽然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这青杭。
是真的有些陌生了。
“那是我以前傻。”
“身处哪里,就要守着哪里的规矩。”
她眼眶有些红了:“师父死了,他不听警告去查了不该查的东西。”
“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了快活林,死在了女人肚子上。”
“没人教说我那些话了。”
“我也不敢说那些话了。”
“我还年轻,我不想死,你满意了?”
苏迹置身于人来人往的街道。
感觉自己又有些迷茫了。
物换星移,人心易变。
“对不起,打扰了。”
却也没有找李兮兮去打听柳瑶的去向。
人与人之间的生活本就各不相同。
他对云家念念不忘,那是因为他欠着云家的恩情。
但他不欠柳家的。
双方无非是各自生命中的过客,相识匆匆,相别也匆匆。
何必执念再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