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龟仙的时候,灵澈儿已经感到龟仙与之前已经都完全不一样。
龟仙的神情,像极了灵国大殿中供奉的守护神,无比淡然平静,无悲无喜,和自然融为一体。
龟仙心中那种巨大的平静深深感染着灵澈儿,他们不再去深海或者高空,龟仙也不再给她变戏法哄她开心。
灵澈儿再召唤他,他们就一起去龟仙种树的那片沙漠,那里因为龟仙的灵力的缘故,那里已然变成一片森林,甚至还有了鸟兽。
那些树,似乎罔顾季节,枝头上永远都挂着杏色的花,香气幽微,灵澈儿从未在任何地方见过,应该是龟仙的世界里的花。
他们一起躺在这些树的枝干上,闭着双眼,能听见风从树顶哗啦啦吹过,仿佛时间的流逝也有了实感。
龟仙能留在人间的时间越来越长,常常都是灵澈儿都在树上睡着了,醒来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龟仙已经带她回了永乐宫。
灵澈儿越来越能感应到龟仙的感受与想法,龟仙的内心仿佛是另一片花树林,一样有着绵长而宁静的香气,时间亦是如此缓慢。
这种宁静仿佛春日的风,慢慢浸入了灵澈儿的心底,对于失去记忆的找寻,似乎也变得无关紧要,或者说,世间的一切都变得没有那么重要。
有一刹那,她也想过,永远沉浸在这种绝对的宁静中,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日子一天天过去,灵澈儿才意识到,她和龟仙已经多日没有讲话。
“这些树叫什么?”灵澈儿佯装感兴趣地问。
“我们叫它们‘未了花’。”龟仙慢慢回答道。
“‘未了花’?果然是很新奇的名字。”灵澈儿点点头。
“你闷了。”龟仙看向灵澈儿。
灵澈儿撇撇嘴,说:“我也说不上来,似乎现在的我无所不能,我才十四五岁,照你所说,我还有一万年的寿命,可是我现在已经觉得人生……似乎已经圆满了。”
龟仙说:“活着本来就是一件寂寞的事情,尤其是对你我这样的人来说。”
龟仙躺在树干上,手缓缓抬起,指向空中,一瞬间,花树林从春天变成了秋天,转而又下起了雪,一会艳阳高照,一会众星低垂。
灵澈儿感觉没有说话的必要了,她心中所想所感,龟仙似乎全然了解。
风吹过未了花,哗啦啦,哗啦啦,似乎是替灵澈儿回答——是啊,真寂寞啊。
……
“将军,你这是……”
花树来到轩的军帐里,最近送来给轩的紧急军情 ,他一直都没有批复,军营现在已经一团乱,花树不得已硬着头皮来找轩。刚一进轩的军帐,就看到轩换了一身灵国的服饰,正在往随身的包裹里塞金子。
轩不看花树,说:“我要离开些时日,营地就交给你了。”
花树大惊:“将军……”
轩不耐烦说:“别废话了,我现在就出发。”
花树近日注意到灵澈儿并不在军营里,且从轩近日对灵国这般上心,又派人去搜寻灵国的吃食、酒、服饰,还专门布置了灵国宫殿式样的营帐来看,灵澈儿应该是灵国人,轩做这一切都是投其所好。
此时轩突然要去灵国,必然也是因为去寻灵澈儿。
花树跪下给轩行了大礼,说:“将军,不,轩少爷,无论是以将军还是……的身份去灵国,都是吉凶难料。我遵从老爷的命令保护你,就是死我也要拦着你!”
轩冷冷地看着花树,说:“可我现在已经快要死了。”
花树忙起身,几步走近轩身边,仔细打量轩身上是否有伤口。
轩摸了摸胸口,说:“近日我心痛得厉害,仿佛是要从中间裂开一般。我已经四十一日没有见到她……”
花树心中一沉,果然如他所料,轩就是为了灵澈儿茶饭不思,消沉至此,此时想要去灵国,也是为了灵澈儿。
必须想办法让轩放弃去灵国这个疯狂的想法。
突然轩剧烈咳嗽,吐出一口鲜血后竟然昏死过去!
花树忙扶住轩,大喊:“来人!快来人!医师!快叫医师!!”
……
丞师夷派来的商队就驻扎在离轩军营几百里外的空地上,灵后离开漠北之前,就告知了阿问商队的动向,并把商队交给了他。
阿问离开轩的军营,住在了商队驻扎地,命他们在漠北四处寻找达布部落的情报消息,着重搜集关于五毒散等秘毒的资料,但凡有所收获,就发送信号,无论多远,他都会骑着猎鹰神兽去取。
加上从轩军营带来的医书,除了去取商队新获得的情报,阿问全神贯注地查找五毒散的解毒方法,并不过分其他的任何事。
……
九江让姜国派到轩军营的细作,都是替姜国卖命几十年的老神族。
猿国的先猿神,也就是轩和二代猿神的父王,在攻城略地时,曾经也顺带着进攻过姜国,可是姜国地小人稀,溃不成军,很快便俯首称臣。只是先猿神如同鬼神一般,给经历过那次战争的姜国人留下了可怕而深刻的记忆。
此时若不是九江凉王妃权势滔天,又是姜国国王亲自下令,这些细作断然不敢去猿国的军营打探。只是细作们的家人性命都握在姜国王族的手里,即便是刀山火海,也不得不去。
等这些细作潜入轩所在的军营,吃惊地发现军营竟然无比松懈,跟四十多年前先猿神率领的猿国军队有天壤之别。
因为轩在灵澈儿离开后,无心军务,众将士们群龙无首,长期来的高压训练,也让他们在此时生了懒怠之心,便趁此机会休息一番。于是此时轩的军营漏洞百出,姜国的细作竟然毫无痕迹地潜入了。
甚至一个年老的细作还偷偷潜进了轩所在的军帐。这个细作化作侍从,端着一壶茶,想借机在轩军帐里看看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轩当时正趴在案几上喝酒,酒壶正空了,看侍从进来,就拿起他托着的壶,猛喝了一口,竟然是茶水,他抓起茶壶就扔了出去。
身旁的姜国细作抬头看了一眼轩,吓得跌落在地!
花树听见声响,见一地的碎片和地上满脸惊恐的侍从,以为是轩发怒吓到了侍从,他摆摆手,让侍从收拾一下就下去。
侍从却像见到鬼一般,碎片也没有捡,就直接冲了出去。
花树摇了摇头,以为这个侍从被吓破了胆,连命令都听不清,但见他已经年老,便不做计较。将轩扶到榻上,捡了碎片,就离开了。
那个姜国的细作从轩的军帐跑出来,一路狂奔,直到再也跑不到,一个没站稳就摔倒了。
刚刚……刚刚他在轩军营里见到的是先猿神!!
不,先猿神已经确凿无误地死了……那刚刚在军营里的人是谁?!
细作跪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先猿神攻占姜国的时候,他还是姜国的一个领头,先猿神带领猿国士兵冲入他们的城门,犹如过无人之境,先猿神的那把大刀轻轻一甩,便是数十名姜国士兵应声倒地,如同碾压死小虫那般轻松。
这段记忆深深刻在了细作的心中,即便是过去了四十多年,此时回想起来,依然是冷汗直冒。
缓了许久,细作才慢慢冷静下来,这才觉得刚刚那个少年似乎五官与先猿神并不是十分地相像,相比先猿神,他的面容更加柔和秀美,只是那双眼睛,那种犹如寒冰般的眼神,这个世界上除了先猿神,他从没有再在任何人身上见过……
细作跌跌撞撞回了姜国国都,此时的九江已经被九江凉借机给调到了国都当自己的贴身侍女,细作向九江凉汇报的时候,九江凉退去旁人,只留下九江。
细作声音颤抖地说:“奴才听命去探查猿国的军营 ,意外发现那个军营的将军似乎……”
“如何!?”九江不顾身份,着急问。
细作咽了一口唾沫,说:“虽然奴才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是那个将军应该与先猿神有关……”
九江上前,一把提起细作,说:“把你猜到的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如果有半分隐瞒,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你的家人!”
细作忙说:“那个将军和先猿神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他……他有可能是先猿神的……”
“先猿神的儿子。”九江丢下细作,若有所思地说。
细作跪在地上,说:“我想不通的是,先猿神已经死了三十多年,那个将军看起来左不过十六七岁……会不会是……”
九江没有继续听细作的话,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突然大笑起来,笑了很久才停下。
她转身对着九江凉说:“传说猿国的李家有一种秘术,可以让人沉睡,当然也可以让胎儿暂停生长……”
九江凉一惊,说:“我记得先猿神的王后就是李家的嫡女……据说她在先猿神死后十几年后,突然得病死了。”
九江说:“不错,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将军,应该就是先猿神与李家这位王后唯一的嫡子……”
九江凉睁大眼睛,说:“难道王后在生下这个嫡子以后才死的?”
九江说:“想必应该是在先猿神死前王后便有了身孕,在先猿神这个倚仗卷入猿国王权争斗被人陷害而死后,王后为了躲过二代猿神的斩草除根,才使用了这个秘术。只是这个秘术对人的伤害极大,她十几年后不明不白的死了,这就说得通了。”
九江凉说:“我记得小时候确实听叔叔说过这个秘术……这个秘术虽说只有很少有人知道,可不代表猿神身边没有一个人知道啊,怎么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怀疑呢?”
九江笑了一下,说:“九江澜现在就在猿国的花都,据他的消息,这个猿神刚愎自用,身边没有几个人对他忠诚,即便是有几个死士,那也是粗鲁的武夫,怎么会知道这样的秘闻。”
九江凉说:“那我们要不要调整方略,先去猿国夺权?”
九江说:“不可,猿国虽然很少人效忠猿神,可是旧氏族同气连枝,九江澜在猿国这么多年都无法打入他们内部。想来一旦有外敌侵入,他们会很快团结起来,无坚不摧。”
九江凉叹了一口气,说:“难怪。”
九江不再说话,突然她脸色一变,说:“难道那些旧家氏族背后还有他人……”
“什么意思?”
“李家是猿国的经济命脉,哪个氏族都与它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这个氏族虽然不那么显眼,却实际是猿国旧氏族的真正的领头。”
“这个嫡子远居漠北,便是这些老氏族们为了保护他……”
九江点点头,说:“我原本好奇,怎么漠北边境这样一个不起眼的驻军将军可以过得如此阔绰,眉宇间没有丝毫的畏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原来他心里有一整个猿国,难怪他这般猖狂!”
九江笑得毫无收敛,细作跪在地上,听九江和九江凉说的这些惊天秘密,知道王后的身份并不简单……他感到一股巨大的恐惧……
九江慢慢走到细作面前,说:“你立了大功,我要代王后赏你。”
细作心里松了一口气,忙向九江行礼,说:“不敢不敢,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话还没有说完,就感到背后一阵剧痛!
九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把匕首整个地插进了细作的背后,细作不等挣扎,就一命呜呼了。
九江凉看着九江,说:“蔷,你何时变得如此心狠……”
“不要叫我这个名字!九江蔷早就死了!我现在是替整个九江家族在活!不然……不然我真的好想死啊。”
九江跪在地上,看到细作虽然已经死了,可是脸上惊恐未定,她似笑非笑说:“如果可以,我真想替这个细作死,让他替我痛不欲生地活着……”
九江凉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九江抬头望了望殿外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不见吐气,良久,她喃喃说:“姐姐,我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