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奉萍萍的狐女说,萍萍公主最守规矩,对大力王又敬又惧,对铁扇仙更是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半分。”
“侍奉红孩儿的小妖说,圣婴大王自南海回来后,便潜心敛气,修身养性,每日只哄着萍萍爬山练功,早晚向父母请安,遇事还会劝架,俨然一副不管窗外风雨、只求小民安宁的架势。”
“侍奉铁扇仙的毛女说,铁扇仙是佛道兼修、老君亲封的地仙,每到季节都免费给四周村庄扇风求雨,功德无量,节制小妖的规矩也严,山场里没一个妖怪吃人的。”
“大力王新封的皓斧力士说,大王既不出去云游,也不跟人吃酒,日渐消瘦,容颜渐显老态,饮食少了,仿佛有重重的忧思压在心上。一家人如此守规矩,日子却越过越悲戚,可见人情薄如纸,世态也炎凉。”——《经与火》
萍萍一惊,顿时化作了人形,惊讶道:“猴哥哥为何说些萍萍听不懂的话!哥哥双亲俱在,何来血仇?”
猴子冷笑道:“三界之中,风言风语,说你家哥哥头不生角,身不披毛,不像是白牛生的,反而全身赤红,像个夜叉,谣传是夜叉国的独苗。”
“俺来火焰山一看,果然闹的厉害,看来这谣言,并非空穴来风!”
萍萍大惊失色,刚要开口说一些背诵过的话,猴子又开口道:
“假定你哥哥是夜叉,要去报血仇。”
“可是,你哥哥有夜叉国的国仇家恨,你母亲铁扇仙也有罗刹国的国仇家恨。”
“为何铁扇仙不去报仇?”
“因她知道,若要报仇,就护不住膝下儿女,就护不住你们兄妹。”
“因此,铁扇仙愿意为了你哥哥,将血仇咽下。”
“你哥哥却不愿意为了铁扇仙,做同样的事。”
“果然,天下间父母对儿女的爱,比儿女对父母的孝,更多、更厚、更沉吗?”
那小狐狸精听见猴子的问题,只觉得心头剧痛,不由得捧心低头,暗想:“死猴子这寥寥几句话,竟比仙子那离谱发言,更加扎人,令人更痛。”
她低头立在原地,心痛着,拳头攥着,尾巴垂着,秀发晃荡着,咬紧牙关答道:“猴哥哥若硬要问,萍萍就揣测一番哥哥的心思。”
“哥哥若只有自己的仇,恐怕还不会跟父母反目。”
“哥哥正是眼见娘亲颠沛流离,眼见父亲化为牛马,眼见双亲含仇俯首,眼见亲人在‘佛道夹缝’中苦不堪言——”
“因此,哥哥才下决心,要替娘亲与父王,将那‘被人灭国之仇’、将那‘寄人篱下之苦’、将那‘为人棋子之悲’,一并斩断!”
“哥哥又好强,宁可与父母反目,若反目,事败则不牵连父母,事成亦不耽误尽孝,最多死他红孩儿一个,又有什么好可惜!”
小狐狸精攥拳说出这番话,身上竟然盈盈澎湃出凌然不屈、独身擎天的志气和胆气,瞬间在娇媚中增添一丝飒爽的英雄气!
猴子转身,故意不看那露出破绽的小狐狸,只觉得头皮发麻。
铁扇仙的痛,是灭国之痛;红孩儿常梦见灭国之战,当知此痛。
牛魔王的屈,是牛马之屈;红孩儿常在南海为奴仆,当知此屈。
正因为感受过父母的痛楚和屈辱,红孩儿才知道父母忍痛含屈,为孩子牺牲之巨!
正因为红孩儿对父母的痛楚屈辱,感同身受!
才让他无法忍受!
才让他萌生反意,孤掷一注,拼死一搏,反戈一击,发誓为父母、为家庭、为妹妹,打碎那摆布火焰山命运的无形大手!
“最多死他红孩儿一个,又有什么好可惜!”
是啊,红孩儿这条命,如果不拿去为父母拼杀,难道还要苟活到日后,留着给太上老君去做一颗棋子吗?
难道还要留着,给天庭跟灵山讨价还价的筹码增重吗?
红孩儿自己说不出口的话,借“假萍萍”之口说出来,不炫耀孝心,只透露着快刀斩乱麻的快哉志气!
从这一句“豁出去”的话里,可以看出,红孩儿对自己的身世看的很真,对自己的命运看的很透,对自己的生死看的很轻!
此命薄如尘,将恩还双亲!
红孩儿对自己的狠,仅次于削肉还父的哪吒。
小狐狸精捧着酥胸,揉了两下,才止住那心如刀割的感觉,抬头装出悲戚,继续骗猴子道:“事非经历不知难,萍萍只知道哥哥性情大变,背后必有深重因果,惟有抓紧救下爹爹,才能叫哥哥悬崖勒马,不要犯下弥天大错!”
“猴哥哥,你这般神通广大,必能帮助爹爹,好生管教哥哥,叫他颐养双亲!”
猴子听见小狐狸精说这些鬼话,知道他铁了心要从牛魔王手里骗根器,难以用言语劝回。
于是猴子再不言语,只跟紧“假萍萍”,直奔牛魔王处去。
翻过两座焦土山,一头高达三丈、举着利斧的力士堵住去路,警惕瞧着那猴子道:“火焰山遭逢祸乱,竟还有猴子来凑热闹!”
“竟是你这猴头……”
“刚刚与那些阴兵正打杀着,不知为何昏了神……”
“吾乃牛魔王麾下先锋,不伤你性命!”
“你的事我早有耳闻!”
“你要寻的东西,老大王定然知道!”
“如今山里生了妖孽,不知哪里冒出这些个阴兵……”
“上山的关隘也被几辆棺材车拦住,冒着邪火烧老子,我等老大王部下,想上山勤王,都没路上去!”
“我想你有些溜撒,寻个法儿,把它们都拆了,如何?”
“棺材车又叫五行车,是大王的孩儿炼化出来的异物,厉害得很!”
“那车儿怕不只是阻止我等上山!”
“我觉得其中定有蹊跷!猴子,你且上去拆了那车!”
猴子瞧见那萍萍想瞅空溜走,就信手捉住她尾巴,将她扯回来,亮给皓斧力士看:“你瞧这是谁?”
那“假萍萍”搂住被扯掉毛的尾巴,爱惜抚弄,躲着那皓斧力士的眼神道:“连父王座下先锋,都被阻挡在外!”
“可见父王,已危在旦夕了!”
“猴哥哥不加快脚步,还有心思调笑人家!”
小狐狸那含羞带嗔的模样,竟然真的骗过了皓斧力士。
皓斧力士将山路让开,对猴子道:“我那马兄弟,出奔去寻妖王来救,却铩羽而归,心说无人来援,救老大王还须靠自己,已经寻法子去拆棺材车去了。”
“难得萍萍公主一片孝心,下山去请救兵来,老牛代老大王谢过萍萍公主。”
“快抄捷径上山,拆了棺材车,便到避水洞!放避水金晶兽出来,老大王方有救!”
“眼下老子还得守住山门,这火焰山乱成一团,没了我可不行哩!”
那小狐狸见皓斧力士让开道,一溜烟就上山去了。走半途,她回头打量打量沉默赶路的猴子,和私语不断的两仙子,计上心来,嚷一声:“猴哥哥,这边探到捷径,能绕开五行车哩!”
猴子随他使计,只埋头跟去,果然找到山间小道,绕开了那拦路的五行战车,来到一处幽静洞府前。
小狐狸轻巧落在殿宇重叠的洞府前,回头嚷道:“猴哥哥,这便是我养母铁扇仙的洞府,只是她云游未归,这里就归火焰山土地打理,我们且去寻一寻,若能向土地公借些宝贝,也好助父王脱困!”
说完,狐狸就窜进洞府里去。
四妹追上来,警告猴子道:“这洞府云雾缭绕,乃是被执念幻境笼罩,定是有人施法,以执念幻境为屏障,遮住了真实殿宇!”
二姐学识广博,对猴子柔声说:“执念过强,乃生幻境;幻境笼罩,走进去时,就只能看见那段执念的历史,碰不着真实的一瓶一罐。”
猴子点头:“除非找出布置幻境的施法人,击败他,才能破除执念幻境。”
四妹说:“正是。快叫那狐狸回来。”
猴子摇头说:“她已一马当先,闯进幻境里去了。”
二姐冷笑道:“小狐狸擅长幻术,那红孩儿扮做的狐狸,更是对火焰山了如指掌,岂会错认幻境?只怕他引你进去,就是想让你瞧一些过去的事,引诱你帮他打死几个他想杀的人!”
猴子无惧道:“这处洞府的执念环境,我略知一二,且跟进去,以不变应万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