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后的一次晚饭时间。
“阿远写信来了?”旺子朝坐在隔壁的梨致福问,“他在深城混成怎样?”
“还可以。他间杂货铺开在工地附近,多人赚。”梨致福平静地回答,“他话差不多攒够本金了,到时要开更大的店,做大单的生意。”
“近年开放之后很多北人落南方做工,深城尤其有得赚。”旺子评价。
“广城都有,未到我们这边罢了。”梨致福接道。
“他们赚不赚得到钱买单车的?”旺子又问。
“唔知,不过打零工能有几个钱。”梨致福说着,看向坐在餐桌对面的梨欣问,“阿欣,平时店入边有无讲国语的北人来过?”
“啊?”一直在神游的梨欣忙抬起头,“你问什么?”
“有无北人来过铺头修车?”梨致福有些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没见过。”毫无印象的梨欣马上回答。
爸没再问什么,又转回去和妈谈他们的事情;而梨欣也不关心那些,很快回到了自己的思绪中。
这几天晚上,梨欣老是会在梦里看到两个奇怪的女孩。她们估摸着也是十几岁的模样,虽然脸庞总是模糊不清,但她们身上散发着一股熟悉到让她恐慌的气息。
她想避开,但就是离不开梦境;想交流,又不大能听清她们在说什么;在无谓的纠缠中,一晚上便这样不舒服地过了去。
梨雨也渐渐怪起来了。最近她偶尔会自言自语,还老说自己看见了什么灶君姐姐;
仔细问她她又是那套云里雾里的说辞,跟爸妈说又会把两个人都连累,让梨欣简直想自己找大师去求点符咒贴在门口。
唯一让她有些安心的是,那些怪异的存在没有对她们造成实质性伤害。妹妹似乎跟那个所谓“灶君姐姐”玩得挺开心,有时还会分享刚才做了什么游戏。
如果这只是她自己的想象,那这幺妹说不定有聪明到考上大学的潜力;如果真的有神神鬼鬼,至少祂们暂时没有恶意。
在梦里见到她俩的时候,这场梦也不会转变成噩梦。那两个女孩似乎一直想和自己说些什么,虽然大多数都听不清,但印象里她们没说过不好的东西。
一般醒来后梨欣就会忘记绝大部分对话内容,不过几晚下来她也记住了几句话。她印象最清晰的一句是“不要害怕晚上”,是那个比较大的女孩说的。
梨欣一直在想这两个三番五次出现在梦里的人想借此传达什么,是让自己遇到她们不要怕鬼?不要担心床底下有人?那样跟雨妹说还合适点。
想来想去,梨欣总会不经意想起夜校的事情。这几天她考虑过去看看,但必须等爸妈睡着才有机会出去;而等每次时机成熟,时间却也不晚了。
即使她有大门钥匙,来回一趟再加上在那里待的时间得花到半夜去;不说明天要快些起床,外头黑灯瞎火的确实让人有些发怵。
难道她们想让自己鼓起勇气出去一趟?这算不算居心不良?
应该不算。梨雨描述的“灶君姐姐”形象和梦里看到的人影颇为相似,如果真是同一批人,在妹妹眼里那么讨好的她们应该不是坏人。
那个夜校这几天来都没有淡出梨欣的脑子,说不定那是自己潜意识在梦里的反映呢?自己不敢在明面下决定,那么脑子替自己在梦里作决心,这样似乎也能说通。
而且梨雨的事可以顺便解释一下,大概梦里的人形就是听了她的话之后由自己大脑构建的。
今晚就去看看吧,也许那些梦真会从此消失。
梨欣暗暗作了最后决定,等爸妈睡着就溜出去、看看那座夜校到底有没有意思。和自己一起睡的妹妹没必要瞒着,只要给她点好吃好喝的小好处或者吓她一吓,她就能做到守口如瓶。
刚开始梨欣还有些担心妹妹自己一个人睡、或者半夜醒来发现只剩自己会害怕而哭闹,打算等她睡熟了再走;但梨雨出奇地说没关系,因为那个亲切的“灶君姐姐”会陪着她。
看来有时小孩子想象力太好也不是坏事。
等时机成熟,梨欣提上一盏油灯,拿上钥匙、这个月的一元零钱和一把扳手,再安抚一下妹妹后就悄悄溜出了家门。
爸妈的自行车不能骑,何况早就上了锁,因此梨欣必须走路过去。
这还是梨欣几年以来第一次在过年之外的时间走夜路。路上几乎没有路灯,两排阴森森的房子挤着中间的道路,似乎想咬住梨欣手里温暖的亮光。
她有些慌张,只好贴着墙根快速走过,听到偶尔从寂夜深处传来的狗叫时更是会吓一激灵地跑上几步。
许多动物害怕夜晚,它那黑暗中暗藏的无限危险能将恐惧刻进它们的基因;但对于其中的人类来说,夜晚本身的美能将这份恐惧暂时抹消。
抬头远望,漆黑的屋檐楼角之上是皎洁光华的银月,镶嵌于无垠的闪闪星河之中;微风轻轻拂过天际,月边的几片薄云随之翩然起舞,仿佛那是广寒宫里嫦娥那飘然的衣袂。
低头近看,街道似乎成了凝着秋霜的云桂桥,雪白的光影让这条大街乍看之下倍加冷清;但一把脚踏上去,那层月光又会温柔地裹住你的身体,宛如三尺轻盈的素纱,作为来自宇宙的礼物赠予世人。
渐渐陶醉的梨欣几近驻足,在修车铺的方圆之外,居然还有这么个世界!
“漂亮吧?”旁边的上位梨欣似乎正在为成功把自己劝了出来而沾沾自喜,“看会儿没关系,但是小心夜校到点关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