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埋着你亲人的尸骨,哪里就是你的故乡。
江散每年春节都会回来,他觉得以后也会定居在这里,买一个小单身公寓,守着一个坟,还有一个不会回头的人。
满城的风雨,满城的记忆。
据悉陈密言已经三年没回家过年,这是第四年,但是这一年,他回来了。
按两人现在的关系,他回来了也不会和他说。
但是这次他碰到了他。
那天天朗气清,他依旧在查令十号街看书, 淡淡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射到他身上,在他脸庞上镀上一层柔光。
他在书架旁逡巡,寻找自己想要的书。
就这样,隔着高高的书架,两人同时相中了一本书,拿起。
实在巧合。
“江散?!”
“阿……言。”江散笑笑。心里的诧异已被嘴里脱口而出的生涩取代,“阿言”这个称呼,熟悉感已经远去了。
一如他们回不去的关系。
“心理学?”
躲是躲不掉的,况且没必要,两人像普通朋友一样坐到了一起,他坐在他对面。
江散说:“既然你也想看这本书,这本书先给你吧!”
陈密言说谢谢,“那你呢?”
江散笑,“我这边还有呢!看不完。”说着示意了一下自己右手边。
陈密言这才看到江散的桌子上,一摞的医学书籍里,好几本都是心理学相关的。
他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诶,原来你学的是心理学呀?”
意外是,他不知道江散学的是心理学,一直以为他学的是内外科,掌管开膛破肚之类的……毕竟刺激。
惊喜是,他来书店找心理学书籍看,刚好是想研究一下自己的心理状态。
他意识到他和李悯臣之间,好像真的是他出了问题,他好像不会爱别人。
“不是。”江散默了半晌,然后才说,“精神科。”
他们相识这么久,他曾事无巨细的和他讲生活和学习琐事,从这件事可以证明,他一件也没记住过。
他甚至连自己专业方向都不记得,明明他会选择精神科方向,这是他高中就知道的事情。
因为那时候《天才在左,疯子在右》这本书……他把什么都忘了。
想想也是,他这么忙。
况且,他又是他的谁?
“我主要是负责精神疾病的诊断和治疗……”他淡定的补充,“不过心理学也是我们的必修课。”然后说,“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他笑了笑,模棱两可。
从他的眼神和他找心理学书看的行为可以看出,他有困惑。
“哦!”陈密言愣怔的点点头,似乎在犹豫什么,最后他埋下头开始看书。
那本心理学书。
两个小时后陈密言合上了书本,书本里的内容有限,没有解决他的烦恼。
他抬起头,看着江散做题,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诶?江散,我记得你快毕业了吧!”他说。
“嗯,下学期就去规培了。”江散的笔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放下,“正在联系医院。”
这是他作为医学生的第八年,最后一年。
“有想去的城市或医院吗?”陈密言点他,他可以帮忙。他记得他欠他一个人情,或许不止一个。
有!当然有,他哪里敢说。
江散没有回答,盖上笔盖,“累了,我们去喝杯咖啡吧!”
想想也是,江散这么优秀,好的医院不是随便他挑?又怎么会需要他帮忙?
欠了人情是需要还的,可对于江散,他还都还不掉,他觉得烦恼。
陈密言说,“嗯。”
咖啡店里,店员说,“欢迎光临**,请问喝点什么?”
陈密言一怔。
熟悉的台词,熟悉的味道,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香气,久远,从过去寻着记忆飘过来的一样。
他突然觉得不该来的,或是不该来这家。
可如今这个品牌的咖啡店全国都是连锁店,这个品牌的火爆程度,让人一提到喝咖啡就想到这家。
他记得,这家咖啡店那时候可没这么火。
彬哥是第一批敢于吃螃蟹的人。
他和彬哥,也好久没联系了。
听说他把店卖了,加盟了三家体育用品店破产了,后来又干了互联网、物流、Ai 好多个行业。
和咖啡撇的一干二净,再也没有关系的,不止他们两个。
“怎么了吗?”看着盯着菜单发呆的陈密言,江散疑惑道。
“哦哦。”陈密言回过神来,“冰美式加浓不加糖!”他立即道,“谢谢!”
“嗯……要不要换成热的?”江散问。
陈密言心思不在这个上面,疑惑道,“为什么?”
他记得,他最怕苦的。
这是大冬天,江散对着手心哈了口气,“真冷啊!”没再回话。
等陈密言回过神来时……看来,活在过去的,也不止江散一人。
他眉头皱了皱。
“江散,我有些问题想咨询你……”坐在咖啡店里最偏僻的位置上,陈密言终于憋不住了,这才缓缓开口。
当然,他说的绝对不是真实的。
他说:“呃,江散,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当然这个朋友不是我哈,也不是我男朋友,我和我男朋友关系可好了……”
谎话连篇,模棱两可,左右试探,一句不真又想得到正确答案。
精神科和肛肠科医生差不多就是这样,要从一堆谎言里,揪出一丝丝真相。
抽丝剥茧、顺藤摸瓜,找到症结,找出病因。
江散假装镇定,仔细聆听,认真分析,每一句以“你的朋友”开头,给他疏导,给他建议。
下午,天骤然变寒,乌云遮天,冷风乍起,空气中也灰蒙蒙的,两人以为要下雨,匆匆分别。
分别前,陈密言再次和他道了谢,“总是麻烦你,谢谢!”
江散笑着道不用,应该的。
不知道他得到想要的答案没有,可江散得到了一个答案,或是猜测。
这个猜测是。
他不幸福。
天还最终没有下雨,却忽然飘起雪来。
从来不下雪的永惜市居然飘起了漫天雪花,虽然这场雪只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不成气候。
两人却结结实实的,共赏、共淋了一场,难逢的,独属于永惜市的雪。
他们站在店门口等车。
车到了,人要准备走了。
江散突然记起四年前他来北愈市找他时,风雪中他不断拍落身上雪花的场景。
他忍了又忍,喊住他,“诶,阿言!”
陈密言停住,有些疑惑。
江散向前一步,抬起手,可抬起的手又放在半空中,如同被卡壳的木偶,生锈的齿轮,怎么都进行不了下一步。
静静的,放在半空中,时间在上面凝结。
“你头发上有雪粒。”他说。
最后,他放下了手。
“哦哦。”陈密言说,随手拍了拍头发。
陈密言走进风雪里,最后钻进了车子里,“再见!”他说。
江散再次立在风雪里看着车子远去。
他突然想起了村上春树的那段话。
如果我爱你
而你恰好也爱我。
你头发乱了的时候
我会笑笑地替你拨一拨
然后手还留恋地在你头上多待几秒
但是如果我爱你
而你不巧地不爱我
你头发乱了
我只会轻轻地告诉你
“你头发乱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