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流于唇齿之间的温柔字眼,一点一点的,让慕予辰那僵硬的手放松了下来。
他回抱着林苏,头微勾,靠在林苏的肩膀上,细碎的刘海遮住了他的脸,他的表情都掩藏在黑暗里,看起来莫测无比。
“小苏,‘慕少帅’是蔺佐对我的称呼。”慕予辰的声音带了一丝暗哑,细细的听去,还有一丝颤抖。
“蔺佐是谁?”林苏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东西在放大,但是她又觉得那是天方夜谭,不足为信,但是她一看到慕予辰那副失神的模样,她便又觉得,她的猜想虽然可怕,但是却又好似真的被印证了。
“十年前,救我一命,被范匀……”
“行了,不要说了,阿辰。”慕予辰的话说到一半,林苏便伸出手捂住了慕予辰的嘴巴。
这下,倒换做林苏有些震惊了,她没见过蔺佐,但是能用那样熟稔的口气对慕予辰说话的人,必定是和慕予辰熟识的。
而能让慕予辰如此失态,林苏不相信,只会是因为一个称呼。
“那个人……是蔺佐?”林苏试探着问道,而下一秒,她便知道,答案已经出来了。
因为慕予辰的眼中有着一望无际的黑暗和痛苦,而他并没有开口反对林苏的话。
“是蔺佐?”林苏几乎有些不可置信的又开口问了一句。
并非林苏承受能力太差,而是这件事情确实或许天方夜谭了一些。
当年那件事情,她听慕予辰对她说过之后,她有查过这件事情,而救了慕予辰的那个年轻的男孩子已经离世了这件事情绝对不会有假。
彼时,因为慕予辰对于蔺家的一切都保护的相当的好,所以她并不知道那个男孩子叫做什么。
但是有件事情慕予辰是绝对可以确定的,蔺佐的遗体听说是慕予辰亲自找出来的。
那时候,慕予辰因为肩膀中了一枪而几近昏迷,是陆芳把他背着,一路从边境线上逃回来的。
而慕予辰的生命力顽强到在刚刚得救不到一天,他便原路返回,没有人知道慕予辰在发什么风,但是陆芳明白,慕予辰是回去找蔺佐。
那个永远对着慕予辰笑的格外开心的蔺佐。
那个在慕予辰遇到危险时,一人挡下所有的伤害,让陆芳快带慕予辰走的可爱的北方汉子。
找到蔺佐的时候,已经是慕予辰离开边境线将近五天的时候。
彼时,慕予辰一身的伤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而那个躺在丛林深处的一米八五的男孩儿也早已经停止了呼吸。
那时,慕予辰还在庆幸,庆幸蔺佐虽然不在了,但是总归在这样一个地方留了一个全尸。
蔺佐的脸早已经高高肿起,但是看五官依旧能够清晰看到那人的轮廓,他的身上有好几个弹孔,但是这些弹孔却不是他的致命伤。
慕予辰不顾尸体有些腐化并且伴随着恶臭,他只是轻轻的抱起那饱受摧残的蔺佐的遗体,便直接上了车。
“蔺佐,我带你回家。”
那是慕予辰作为一个少年二十年来说过的最温柔的一句话。
是直到尸检的时候,慕予辰才看到,蔺佐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地方甚至都已经塌陷了下去,身上骨折的地方多的数都数不清,而他的手骨已经碎的干干净净。
连最专业的工作人员都看不下去,有些不忍心了。
但是慕予辰依旧不避让,他亲自为蔺佐换上的衣服,为他整理了仪容。
送了他最后一程。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在军区里,这个叫做蔺佐的男孩子总是爱跟着他,他说:“慕少帅,你真漂亮,比我表姐都漂亮。”
而慕予辰每每听到这句话,他便毫不犹豫上去就是一个狠狠的板栗。
“你才漂亮,你全家都漂亮,敢拿老子跟你表姐比,活腻歪了吧你!”
而每每那个高大的男孩儿盯着一张清秀的娃娃脸,笑呵呵的挠着毛茸茸的脑袋,看着慕予辰的眼睛亮晶晶的。
为什么要叫慕予辰“慕少帅”?
蔺佐说:“慕少帅,你爷爷那么威风,我知道你之后肯定跟你家老爷子一样,要受到所有人尊重敬仰的!”
日后很多年,每次想到这些的时候,慕予辰都只觉得心中不可自抑的心中一阵疼痛。
牵扯到旧事时,两人都有些沉默了。
许久之后,慕予辰才轻轻的应了一声。
“虽然已经十年了,但是我不会认错人,那个人有着一张跟蔺佐太相像的脸,连声音都是一样的。”
“能确定吗?”林苏感受到慕予辰胸口微微的震颤,她只是将收缠的更紧,整个人都紧紧的贴着慕予辰。
她想象不到十年前慕予辰看到蔺佐遗体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她也不敢想象,她只知道,如今,她要陪他一起面对那些事情带来的伤害,无论那人是人是鬼,她都要弄个明白。
慕予辰还不知道林苏脑子里想着这些,他只是静静的回想着当时的一幕幕,诡异的目标性,以及诡异的话,诡异的微笑,每一下似乎都是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我确定,他不是。”回想了一下,慕予辰终究是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是实话,蔺佐是他亲自殓的遗容,虽然那人在样貌,个头,各方面几乎是像的不能再像,甚至于“慕少帅”这个称呼都如此的到点,但是他依旧可以确定那个人不是。
当时光顾着震惊去了,他可能并未注意太多,现在想起来,这件事情哪里都是疑点,因为那个人太像蔺佐了,简直就像事先准备好的一样。
要说真的有什么不同的话,慕予辰想,也许是眼神,蔺佐有一双干净到不可思议的眼神,不管见了谁,他都能呵呵的笑。
但是在街上看到的那个人,他的眼睛写满了“戾气”两个字。
都说,相由心生,慕予辰总该相信的,蔺佐那样少了一根筋的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情,他都不可能变成那个样子。
就连……就连当年慕予辰找到他的时候,所有人都那么清楚的知道蔺佐死前遭受了非人的暴力对待,从而导致内脏出血死亡。
蔺佐是被活活打死的,但是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安静的不可思议,没有怨恨,没有憎恶。
所以,那样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变成这个样子的。
只是那过分相似的外貌条件,却又总能够干扰他人的选择和决定。
“小苏,不管那个人究竟是谁,至少,我可以肯定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们要准备好了,某人的报复计划恐怕已经开始了。”
那人的出现绝对不会是偶然,没猜错的话,这件事情跟范匀绝对脱不了干系。
直到现在,慕予辰的心里其实都憋着一口气没有出出来。
范匀一逼再逼他可以无所谓,但是蔺佐的死是他这辈子都过不了的坎,这道坎已经折磨了他整整十年。
两年前,若不是慕家的人拼死的拦住了他,也许他可能当时就把范匀对蔺佐做的事情,以及范匀对自己的陷害,对林苏的伤害,双倍的还给他。
他还记得当时慕连宋对他说过的话,若不是这些话,他也许真的那样干了。
彼时,他几乎丧失了所有的冷静,整个人活像一个疯子。
慕连宋几乎是哭着抱住了他,她喊到:“哥,范匀是畜生,你不能也变成畜生,你这样做的话,死的人活不了,活着的人也得不到救赎……”
命运两字究竟有多残酷,死了的人永远死去,活着的人还要替死去的人背负那些血海深仇。
……
而同一时刻,在纽约的某一高楼内,一人坐在全景的会议室里,整个人沉浸在黑暗里,仿佛生来便是属于黑暗的一般。
“完事儿了?”听到耳边传来的脚步声时,那人并没有睁开一直闭着的双眼,他轻声问道,声音温醇的让人只觉得这是一个温和的男人。
而被问到的那个高大的人听到这一声问,他只低声回答了一声:“是。”
会议室的灯几乎是瞬间亮起来的,那站着的高大的男人似乎没来得及适应这突然的光亮,他微微闭了闭眼,眼睛有些刺痛。
而那坐在椅子上的人却睁开了闭着的眼睛。
他的眼睛一片清明,却隐隐的有些让人心惊的狠辣。
他转过身来,欣赏那站着的人的窘态。
“怎么样?眼睛不舒服?”他笑着轻轻的问道。
那人也已经慢慢的适应了光亮,他有一丝尴尬的低头:“还好。”
那坐着的男人的笑意更深了,他轻轻的勾起一杯红酒,然后喝下,滚动的喉结看起来着实妖娆,属于男人的妖娆。
喝完酒后,那男人放下酒杯,然后双手交叠,他双眼静静的注视着那站着的高大男人。
“蔺佑,我要教给你的道理就是,要想在光明中行走,你就要学会适应黑暗。”
“那么努力的在黑暗中睁眼,你得到的便是光亮给你的讽刺。”
这声音凉薄无比,好似天生就如此,那些残忍的手段,那些深沉的心机,仿佛都是多年来为了在光明之中摸索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