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家最终还是在北方各世家大族的争斗不休中渐渐隐去一切与他们有关的消息和痕迹。
因此,几乎不会有人知道,在十年前,蔺佐头七的那一天,蔺家迎来了那个人,那个蔺佐的噩梦,甚至是,蔺家这一整个家族的噩梦。
蔺氏夫妇始终记得,在他们那憔悴不堪的外貌下,满满的,都是震惊,乃至恐惧。
他们这才知道,当年他们做错了的事情,终究还是报应在了他们一直爱护的大儿子身上。
蔺家老爷子也在看到那张跟蔺佐一模一样的脸时,他指着那个人,很久,他喘着气,但是他却一句话都没办法说出来。
大厅里的灯火明灭,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照出了诡异的光影。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重不已,唯独蔺佑,他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西装,看起来肃穆不已,但是他的脸上却挂着笑。
他一步一步的朝着那挂着他亲生哥哥照片的前方走去。
他看着那照片中的脸,那张脸上永远都是挂着笑容的,甚至于,那笑容会让所有人都有错觉。
这个世界很美好。
但是谁又看到了那些美好背后的肮脏。
你蔺佐所有的幸福和你所享受的一切,都是我蔺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换来的。
蔺佑摸着自己的胸口,他微笑的在心中这样对着那个人说着。
终其一生,他都不会忘记,在那个人见到他的那一刻,那人眼中的错愕和不可置信。
但是随即,那人便笑了起来,他说:“你是弟弟吗?爸妈跟我说过,我有一个弟弟,跟我长的很像。”
彼时,他站在蔺佐的面前,只觉得讽刺。
原来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存在,但是却又选择无视。
那人的笑容多干净,干净的他想要毁掉。
“弟弟?”蔺佑讽刺的对蔺佐轻声笑到。
他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而那笑容背后的巨大苍凉,谁又知道?
蔺佐彼时尚且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关于当年弃车保帅的事情,他一点都不知道,而对于蔺佑这莫名让人心中一抖的笑容,蔺佐只觉得心疼更多。
他不知道蔺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关于蔺佑的事情,蔺氏夫妇从来没有说明白过,蔺佐只知道,他有一个弟弟,跟他是双生子,长相几乎一模一样。
如今,他看到了这样一个人突然出现了,出于血浓于水的感应,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就是他弟弟。
但是他的直觉并没有告诉他,蔺佑的出现带来的事情只会是毁灭。
蔺佑说:“蔺佐,你欠我的,蔺家欠我的,你们早就该还了。”
蔺佐不解,他只觉得,自己有个弟弟,真好。
关于死亡,关于恐惧,他从来都没有概念。
他甚至来不及告诉蔺佑:“弟弟,以后哥哥会把哥哥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他甚至来不及给蔺佑一个拥抱,告诉蔺佑,欢迎回家,我的弟弟。
在这样的场景下,两兄弟见面,没有惊喜,不会有久别重逢的喜极而泣。
只有一个一直活在地狱之中的人,对另一个一直活在天堂里的人的报复。
蔺佑在知道所有事情的时候,他告诉自己,记住蔺佑这个名字,这才是你的名字。
记住“蔺”这个姓,记得报仇,你这些年所受的苦,总该有人,连本带利的还给你。
而在他对着蔺佐脸上挥下那重重的一拳时,他只觉得自己的手都震麻了,蔺佐的脸也瞬间肿的几乎再也看不清原本的表情了。
在他拼了命的打蔺佐的时候,蔺佐没有叫过一声,他只是一直看着他,一双干净的眼睛里含着的东西,是不解,是委屈,是难过,亦或者认命,蔺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还记得,在他朝着蔺佐开了那几枪之后,他才发现,蔺佐早就已经没有气息了。
蔺佐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其实他何其想哭,杀了蔺佐,他并没有任何解脱,但是他知道,自己停不下来了,心中的魔已经消失不了了,他已经被越拖越深。
心中的魔还在告诉他,这样还不够,杀了一个无辜的蔺佐还不够。
真正把他变成这样的人都还活的好好的,丝毫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走过来的。
如今,他站在蔺佐的灵堂里,只觉得讽刺不已。
那里站着他的父母,可是他们看着他的表情,没有爱惜,只有恐惧。
他说:“蔺佐,你死了倒干净,这样你就不用看着,我是怎么样,毁掉你所珍惜的一切,毁掉爱你的父母,毁掉疼惜你的所有人。”
也是从那一天起,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蔺家被易主了。
而蔺家长孙也由蔺佐变成了蔺佑。
而其实真正得利的人,便是范匀。
蔺家成为了范匀在北方做那些肮脏事儿的最好的渠道,而且,任何人都不会将脏水泼到自己的身上。
范匀说:“蔺佑,帮我毁掉整个北方吧。”
蔺佑笑:“好啊,毁不毁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只要他们都痛苦,活着亦或者是死去。”
那一夜,蔺佐头七的那一夜。
慕予辰没有能够去拜祭的那一夜,蔺佑将蔺佐的遗体移到了南方下葬。
因此,慕予辰至今都不知道,他年年都去拜祭的那个墓地,是个空坟。
蔺佑想,就这样吧,让蔺佐睡在那个地方,不要再看到这些腌臜了。
后来慕予辰养好了伤回了美帝读书,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去看一看蔺家如何了。
待到他归来之时,蔺家却又像是从未出现一般。
直到如今,慕予辰都不知道蔺家当年的那些家族隐秘,因此对于蔺佑的出现,他只觉得,那个人的脸真的是一个让人惊诧的存在。
这些事情,像一团乱的不能够再乱的线,紧紧的缠住所有人。
而在慕予辰还在费解的时候,所有的暗事也正在逐渐明朗起来。
范匀说:“蔺佑,别试图挣扎了,你注定是跟我一样的人,被抛弃,然后自己爬起来的那种人,我们,何其相似,终其一生,只能在黑暗里摸爬滚打。”
“被人唾弃,被人厌恶,那又怎样?只要还活着,终归能够把所受的全都还回去不是吗?”
彼时,范匀轻轻的将酒杯拿至高处,然后摔下,酒杯碎了一地,而那暗红色的液体顿时撒了一地。
——分割线——
慕予辰和林苏回了住处之后,关于那个跟蔺佐长的几乎一模一样的人的出现,两人也再没有提过。
但是林苏明白,那是慕予辰的心结,多少年了,慕予辰始终觉得蔺佐的事情,是他的错。
若非为了救他,蔺佐兴许都已经结婚生子,过上了所有平凡人的生活了。
可是那个人却永远只有十八岁,永远睡在了冰冷的地下,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慕予辰内心那些自责到不行的念头虽然在不停的冒出来,但是他也明白,自责不是他现在要干的事情。
现在,有一个跟蔺佐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出现了,而对方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而且这个背后的人很明显是知道当年那件事的,甚至,他可能是知道所有事情的,比当事人都知道的多的可怕的存在。
慕予辰当然第一直觉就是,这事儿便是那个一直藏在暗处,躲了整整两年的范匀。
而在慕予辰和林苏都各有心事的时候,林母的手术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中。
林苏这段时间其实有些心力交瘁,她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她比以前更加嗜睡了,吃东西也没有胃口了,料想,也很这段时间压力太大有关。
难得圣诞节上街放松一下,却又遇到那样的事情,生活的风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像个巨大的陷阱一样,丝毫让人不敢有所懈怠。
她想,她明白了她决定从法国回到b市,回到慕予辰身边的时候,顾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林苏,选择回去,选择重新跟那个人在一起,便代表你选择了风波和不平静,慕予辰不是一个凡夫俗子,他所处的地位和立场,可能注定他这一辈子都活的不轻松,而你则是选择了和他一起面对那些不轻松,可能以后像两年前那样的事情还会发生,那时你,又该怎么办?”
林苏何尝不知道这些,但是她也知道,感情这种东西,若是可以控制,那么她便不会在做那么多痛苦的选择之后,还是决定回到慕予辰身边。
慕予辰没错,她也没错,真正险恶的是人生,她怎么舍得放任他一个人去面对。
……
十二月三十一号,一年的最后一天,林母手术的日子。
林苏一早便起来,穿戴整齐。
主治医生说过,这一次手术,手术成功率低到几乎不可能成功,她要做好心理准备,随时为林母准备身后事。
林苏和慕予辰一同来到医院,两人一路都是保持着沉默。
主治医生早已经站在医院门口等着两人,他的眉头深锁,想必,他的心中也是紧张不已,甚至是对于没有把握的事情而感到彷徨。
林苏突然只觉得一阵不适,仿佛胸口压了一个东西,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她强压下胸腔里的恶心感,然后舒展了紧皱的眉头,她下了车,然后一步一步的朝着医院走去。
她要迎接命运给她的恩赐以及残酷,无论结局如何,她都不会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