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春衣从衙门里回来就大病一场。
淋了一夜的雨,加上不眠不休,再精神遭受重创,自此便躺了三天。
每天就喝点清水白粥,还是春燕儿端着喂的。
班主当日就行刑了,荼春衣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也没能保下他。
但听回来的辰哥儿说,班主交代说谢谢他,说荼春衣没让他失望。
荼春衣听了,夜里哭了半宿。
事发的第二日,朝廷礼部就派了老鸨、龟公来接手这无忧坊。
第三日无忧坊便重新开张了。
此次无忧坊一改之前的清雅,俨然成了一家地道的青楼楚馆。
坊里各个姑娘们的名字都被做了铭牌,但凡有客来,就会被“点花牌”选走。
荼春衣因为抱病未能下床表演,但他的名字,却被老鸨记在了铭牌上。
该说不说他是真有人觊觎,很快就有富家公子开始打他的主意了。
第四日。
荼春衣病尚未好透,那王侍郎的瘦猴儿子就过来找起了麻烦。
他要老鸨把荼春衣的初夜卖给他的狐朋狗友,老鸨居然直接借题发挥,推说荼春衣病了不便接客。
好说歹说,此事最终以“加价且推迟两日”。
老鸨为此春风得意。
那老鸨荼春衣认识,是这城东一家官妓乐营风月楼的宋妈。
为人见钱眼开,对下面的姑娘要求严苛非打即骂,平时也是作威作福的。
荼春衣原本还担心她折磨身边姐妹,哪知道自己也落她手里了。
这一下,病情直接急得更加重起来。
宋妈早前就知道荼春衣名声大,也早就盼着他能落自己手里,让自己调教。
如今好事成真,可真不能白浪费了这颗摇钱树。
而一切也正好如她所预料的。
让荼春衣做男幸,生意甚至来得比预想的还要快。
开门就有生意真是乐得她是合不拢嘴,但可恼就在荼春衣一直生病,身子很差。
本还想着让他自己撑过去,现在看来得先破费一笔,让他赶紧好起来,不能一直拿病做借口。
为此,荼春衣在生病第四天才喝上一口药。
可他却故意喝一半倒一半,导致那病在老鸨与王公子的约定之日了还没好,还在咳。
为此王公子大吵大闹一通,非得低价买荼春衣的初夜。
宋妈各种劝说,讨价还价。
最后两人以一千两白银的价格定了下来。
此事很快就在勾栏瓦肆、青楼楚馆甚至官场都传遍了去。
荼春衣知道后,对着春燕儿哭:“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可没想到居然会用到我身上!!”
春燕儿也哭,两人抱着哭了没一会儿,宋妈就拿着藤条来打人了。
打得两人哀嚎连天。
可多的都落在春燕儿身上了,因为当晚荼春衣要陪客人。
但春燕儿今晚没有人要不说,昨一天还被投诉说不配合,不够骚。
所以这顿打,打了她个皮开肉绽,高烧到次日中午。
当晚那王公子的狐朋狗友如约来了,这人看着不瘦不肥人模狗样,但却是个衣冠禽兽。
他先礼后兵,对荼春衣客气有加。
就在荼春衣放松警惕,想求他放过自己时,他却勾起邪笑说:“我花了一千两银子,可不是来陪你聊天的。”
荼春衣心一慌,顿觉四肢麻木,那话有了反应。
一看手里酒杯,当即怒不可遏:“你下药!卑鄙!”
那公子哥也不避讳,笑答:“毕竟是初夜,怕你疼。而且是宋妈给的,可不是我带的。我一个官家子弟,带这个会被人诟病的。”
荼春衣还想挣扎,却是眼冒金星栽倒在地。
那一晚的一幕幕,都被烙印在了荼春衣的脑海里。
由于药的作用,他脑子昏胀,四肢麻木。
恍惚间听见了蝉在窗外叫,夜风在他身上吹,带起他的鬓角,把他抛上了九霄。
后又仿佛温泉拥住了他的身子,却是烫得他躲也躲不了。
蝉鸣一声响似一声,最后被风吹落到一片枯叶上。
枯叶落到溪流里,渐渐远去。
次日醒来,荼春衣觉得自己像个重病的人,浑身酸软无力。
胯下更是剧痛,让他翻身都难。
有小厮进门来伺候,悄悄对他透露说得赶快好起来,宋妈又在那他竞价了。
荼春衣气得咬牙切齿,愤恨地泪滑进鬓角。
他绝望地想到了今后等着他的会是什么生活。
昨夜的风流韵事,被那为衣冠禽兽的官家公子传了出去。
各大世家都知道了荼春衣的隐私,甚至连他后腰有几颗痣都被他们津津乐道。
他像个女人被那群无耻之徒抬到面上讨论、评价。
最后再以讹传讹,让他平白多了不少慕名而来的文人雅客,甚至官家子弟示好。
何为地狱,这便是荼春衣的地狱。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从初春到了深冬。
大家都在准备过年节了,无忧坊也不例外。
不少有家室的大官、文人们这些时日里来的少了,荼春衣他们才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机会。
然而清闲日子没过太久,关外传来了司空将军大胜凯旋的消息。
别的人都在欢庆,唯独无忧坊的姑娘们和荼春衣,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大将军得胜归来,势必会叫他们这些官妓去陪着。
平时里陪陪士大夫什么的也就算了。
众所周知那些士兵大将们一年到头都见不得几次女人,这得有多期盼跟官妓们见面。
早年还有营妓、军妓一说,后面新皇登基取消了。
慰问士兵鼓舞士气的活儿,就落到了官妓身上。
此次司空大将军班师回朝,肯定少不了要叫人过去。
而官妓都是有名有册的“物件”,只要礼部拨派一下,下面的人谁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荼春衣听到这消息,心如死水毫无波澜。
这大半年来,他的变化特别大。
首先是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了,老班主死的时候得的病一直未愈,到现在就成了哮病。
但凡一个风吹草动就上不来气,陪客之前必得吃药,不然就喘得不行。
而偏偏他还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每次喝起来就每个数。
若是不制止,后果就是烂醉如泥。
其次是他性格变了,从前乐观开朗,经常同大家伙嬉戏打闹。
如今却总是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别人同他说话他也爱答不理,最多有气无力回应一句。
春燕儿知他心病了,可每每同他讲话他就哭,哭得哮病犯了还哭。
辰哥儿刚进夏又被官窑招走,听说入冬的时候被折磨死在了窑里。
那样强壮的人说没就没。
此事发生之后,荼春衣就更是郁郁寡欢,每每陪客都被灌药助性。
药效加上他现在这破罐破摔冷漠的态度,强烈的反差非但没让他被客人嫌弃。
反倒是给他稳定下不少“固定客人”。
为此他的名声又以另一种方式传开了。
大将军的车马班师回朝的日子转眼就在眼前,年节也只是转眼之间了。
无忧坊上下忙碌的身影里,却始终不见荼春衣那青衣素裳的影子。
最终在离年节还有七日这天。
荼春衣难得的下了个楼,今天他无客。
日近黄昏,绵软的人才出去晒了个太阳。
他站在西十三街的官道上,向着大道西边的太阳眺望。
烈日在他眼底灼了个阴影也毫不在意,脑子想的是那太阳里会不会有神仙,他们怕不怕热这档子无聊的事。
西十三街是京都外城西边南北走向的第十三条,此街上全是青楼、梨园、乐坊。
来此的人都给这街取名叫“寻芳街”。
雅致,但事实却并不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