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一郎诉说了他的故事。
大概是无聊,也可能是想要污染你的精神——总之疯子的想法是正常人无法揣测的,他镇定地饮酒,无论你的态度有多么不耐烦,却偏偏要将那些恶心的东西全都告诉你。
他说,入江正一郎非常非常需要入江秀一郎的存在。
“继国先生,我一直觉得,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一定要有一个【依凭】的——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就像有些文学故事里,鬼怪需要故事的传播来吸收人的恐惧,或者一个实际的物件来托付自己的存在——人类其实也是这样,因为人类是最接近鬼怪的存在了,人类的理智、情感、精神、灵魂,质量过于沉重的人类死去之后化作鬼怪就是这个道理了——其实都是一样的,只要存在于世界,就必须要有一个【依凭】,否则,该如何确定‘我’是‘我’呢?如果连自我都无法确定,那么活着与死去就毫无区别了。
就像小时候的我一样。
云居雁夫人,我的母亲,她是一个优雅大方的女子——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
可在孩子面前,女子是无需隐藏自我的。
她年轻的时候有感情好的未婚夫,可惜因为意外,在大夫人死去之后,那个未婚夫就不该存在了,她的婚约作废,嫁给了缺少妻子的父亲,然后就生下了我。
听说她在那段时间非常痛苦。
大夫人是个远比她优秀的女子——大家都这么说——本该是让她尊敬的亲姐姐,却因为不合时宜的死亡,让她也远离了幸福。
好在,云居雁夫人是非常擅长适应痛苦的人,在曾经的未婚夫远走之后,她很快找到新的的【依凭】——毕竟,我在恰当的时间降临到她的肚子里,将她的美貌、健康、幸福摧毁殆尽,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别的事情了。
而在我出生之后,她也就真切地找到了生的【依凭】。
无法成为最优秀的贵女,也无法成为最优秀的夫人,可是……至少可以成为一个最优秀的母亲。
她的对手是早已经死去的大夫人,这根本是一场毫无难度的战斗。
一开始应该是这样以为的。
但是可惜,我继承了云居雁夫人的虚弱与愚钝,无论是剑道还是文学,我都学得不算好。
无论多少老师教导,课程一个接一个,写过多厚的纸稿,诵读过多少经典——我无法成功,甚至,越是压迫,距离成功就越遥远。
——就像云居雁夫人和幸福的距离一样。
实在抱歉,我是个没出息的孩子。
已经是写在白纸上的答案,有的人却可以视而不见,甚至为了遮掩,强逼着往上书写另一层文字。
于是好端端的白纸也要毁掉了。
但是无所谓,云居雁夫人可以视而不见。
当时的我觉得非常难过。
那种心情,应该是可以用‘难过’来形容的吧?
身体里面有一个漏钟不停翻转,必须按照漏钟的进程去生活,不允许偏差——那已经称不上是生活了。
总之成为他人的【依凭】,是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情,就像是溺水,落在河水之中,冰凉透骨的河水包围着你,榨取所有温度,连心脏都冰冷起来——溺水到这样的程度,挣扎上浮的力气全都丧失,因为活着和死去……没有人在意,连自己也不会在意。
所以……小时候有一次溺水,我没想过自己会活着,至少……能在那时候死去,一定也是个不坏的结局。
但……糟糕!
哥哥……在错误的时候出现在错误的地点。
他什么都不知道。
哈哈……说不定……他其实是个比我更加愚钝的人。
所以才会救下我,却不明白拿这份救命的恩情去争取更多的利益,甚至还要用带刺的话来刺痛我——他就是这样的人,不懂得隐藏情绪,无论是仇恨还是喜爱,全都在脸上一览无余,他总是挺直脊背,高高地扬着脸,看我的时候也不低头,斜睨一眼,全都是不屑与讨厌。
他那样讨厌我,和云居雁夫人都要不相上下了。
哈哈,但是……他在错误的时候出现在错误的地点。
那次之后,我决定,让哥哥成为我的【依凭】。
因为,救人就要救到底,能让我难过到落泪的人,一定也能让我感受到同样分量的快乐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