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国缘一的金鱼实在养得不错。
春夏和初秋的时候,金鱼们被养在院里的池子中,阳光透过松叶的缝隙投下,落在池面,金鱼们晃晃悠悠追逐着阳光,有时候靠在一起碰一碰,又摇摇尾鳍懒洋洋地游开——它们的鳞片和尾鳍都在后来的时间里长好了,鳞片是莹润的白色和红色,尾鳍是裙摆一样飘摇的大红。
真是美不胜收。
冬天的时候,金鱼被捞起来,养在房间的大缸里。
金鱼长大了,可缸还是那样大,所以,两只金鱼毫无办法,只能总是靠在一起,一会儿用尾鳍拍拍对方的脑袋,一会儿用腹鳍互相搔搔痒。
它们长得非常好。
“因为都是公金鱼,所以尾巴很大,比母金鱼要好看些!我卖的都是温顺的品种,不会打架……哎呀!您能养这么多年,真是太厉害了缘一大人!”
卖金鱼的老伯还是那一位,头发白了许多,可聊起金鱼的事情,他眼睛里就会闪烁细碎的光彩,不自觉说出许多话来。
缘一觉得这样的金鱼老伯简直闪闪发光。
“啊!您之前说过,想要把金鱼送人?可以的哦,这么大的金鱼,只要按照之前的习惯喂食换水,一定能活得很好!而且,对方一定能从您精心培养的金鱼身上,感受到您的心意。”
老伯言之凿凿地进行判断。
但这份判断是错误的。
继国岩胜回到继国府之后,缘一邀请他来看自己养的金鱼。
“红色比较多的,叫做朱太郎;尾巴比较大的,叫做蝶太郎。”
缘一非常自信地和兄长分享自己的金鱼。
他希望可以分享那份快乐,之前有在书信上和兄长说过金鱼的事,可自己养的金鱼到底怎么样,果然要亲眼看过才能明白。
岩胜就低着头去看水池里的金鱼。
曾经被笔墨染成黑灰色的洗笔池,现在里头都是干净的清水,两尾鲜艳的金鱼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从较远的地方,一前一后朝着他的方向缓缓游过来。
朱太郎和蝶太郎很好分辨。
朱太郎的脑袋和身子都是红色的,肚子高高鼓起,简直快要成一个球,尾巴在后面用力摇晃才能赶上前面蝶太郎的速度;
而蝶太郎有非常华丽的鳍,腹鳍和尾鳍大大的展开,游动起来如同优雅的舞蹈,尾巴的鳍一晃一晃甩过朱太郎红红的脑袋。
对金鱼完全没有了解的人也能明白,这两只金鱼被养得非常好。
在喜爱金鱼的贵族中间,说不定还能作为一种成绩来炫耀。
然后缘一开口说:
“我想送兄长一条金鱼。”
岩胜抬头:“送我?”
缘一点头:“是!朱太郎和蝶太郎都是非常好的金鱼,兄长喜欢哪一条,我想要送给你!”
“……”
岩胜沉默了一会儿,听到来自弟弟的礼物,他脸上只有惊讶,看不到一丁点喜悦,而沉默的时间里,之前的惊讶也沉寂下去,堆积为不显眼的为难。
“……”
这让缘一不安。
——而且,对方一定能从您精心培养的金鱼身上,感受到您的心意。
对金鱼分外精通,和金鱼有关的每一句话都说得没错的老伯,这一次,好像给出了错误的见解。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意识到继续沉默不像样,所以继国岩胜稍微侧过脸,以看不出破绽的安静的神情,说出理由来:
“两只金鱼都很漂亮……但是,送给我一只,它们会分开,说不定会有些寂寞。”
缘一反驳:“我问过金鱼老伯,金鱼不会感到寂寞的,只有很短很短的记忆。”
“……你真的很想送给我啊……”
“是!因为……朱太郎和蝶太郎都很漂亮!”
岩胜叹了口气:“那么……无论哪条金鱼,属于我的那条金鱼,我希望可以养在你这里……”
“我这里?”
岩胜给出无法拒绝的理由:“因为缘一的金鱼养得很棒,无论是朱太郎还是蝶太郎,被很棒的缘一照顾,然后一直在一起——这应该才是它们期待的生活吧。”
“……”
啊……还是被拒绝了……
“而且……想到是缘一在照顾金鱼,我也会觉得很安心!”
兄长这么说道。
“……”
是谎言吧?
如果要从兄长温柔的话语里,挑剔出仅存的真实,那就只剩下【拒绝】这两个残酷的字眼了。
又被拒绝了……
继国缘一的眉眼垂下去,连脑袋也低下去。
——你是贵族啊!你有【做】的权力,也有【不做】的权力!
记忆里,兄长这样教导过自己。
但是……他分明已经提出意见了不是吗——我想送兄长一条金鱼——这样的话语,已经非常清晰地说出来了。
——可还是……被拒绝了。
继国缘一觉得非常困惑,心脏的血管好像被堵住一样,有种敝塞酸痛的感受——但是并没有这回事,那些血管都很健康,鲜血的流动也和平常一样顺畅……只是这份痛苦,虚幻的痛苦感受起来却非常真实。
说不上来是困惑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
有那么一个瞬间,继国缘一非常想要摆出面无表情的严肃的面孔,像父亲那样摆出威严的姿态,对兄长发出绝对不可忤逆的指令:
“你挑一条金鱼就是了!不准拒绝!”
这样子……直接下指令说不定结果会更好。
可这样的冲动只是一瞬间,就被下一种情绪毫不滞留地冲刷下去。
——兄长是毫无恶意的,说出拒绝的话也是……用非常温柔的话语表达出来……
——那么……是缘一的错吗?
继国缘一感到沮丧。